“如此說來,江浙一帶若是再不下雨,今年就會鬧饑荒了。”蔣孟舟敲了敲太陽穴,擔憂道。
“非但止此,就拿天曆元年來說,全國總共繳糧一千兩百萬石,江浙便占了三分之一,糧庫一年是否繳足,全看於此。若是今年江浙大旱,少不了有饑荒,就是朝廷撥糧,也遠水解不了近渴,如再加上其中有人克扣,到時不過解一時之厄罷了。樓下那幾個小子不解,還以為有兩淮、荊湖的幫襯便能躲過這一劫,唉……此事若成真,以丁老板為首的糧商定是要加價的,米價大升,對咱們酒樓的生意可是大大不妙。”邱掌櫃摸了摸有些發白的短須,想到近年天災頻仍,不由發愁。
蔣孟舟雙手交叉於桌上,揚唇笑道:“以丁貴的性子說不定早就囤好了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呢。這樣吧,米糧多進些,以防萬一,其他一切照舊。丁貴一向愛針對我,倘若旱情真的發生,鬧了饑荒,他少不了要聯合其他幾家米鋪給我找點麻煩嚐嚐,隻要能撐到明年夏天,那就算安然度過了。”
“這姓丁的眼熱咱們在菱湖的這片地,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盤過來,他為人精於算計,不買他的賬固然不可,但若一味忍讓,他當老板您軟弱好欺可就更加不可。”
蔣孟舟笑了笑,勸慰道:“邱掌櫃你忘了,我還有盧同知當靠山,他必不敢欺我太過。”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邱掌櫃灰白的胡須微微翹起,帶著些急切,“您走了這些日子裏發生了好多事,我聽衙門裏的朋友說,盧同知要升任到別的地方去,這一來,丁老板以後可就再無顧忌了,依我的看法,您需要在同知大人調令到來之前,先把丁老板穩住,要不然憑他在安慶的地位人脈,扳倒咱們可不是什麼難事。”
蔣孟舟敲了敲書桌,微眯起眼,“照你的說法,看來我要盡快拜訪一趟盧府才行,正巧今日是旬休的日子……這樣,邱掌櫃,勞你差人回醫館說一聲,我中午就不回去了,叫她……他們不必等我。”
邱掌櫃應聲而退,蔣孟舟說完後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疲色盡顯。一回來後各種瑣事煩事紛至遝來,攪得她好不安生。心中一番略略比較下來,反倒是江湖人行事更為幹脆爽利些,何況一想到她家中還有個“江湖人”在等她回家,心情立時躍然。
查過帳後,又仔細吩咐了各項事宜,蔣孟舟提了四色精致禮品,向同知府門走去。盧同知是地地道道的色目人,數年前南下任職,因生活習性與南人大有不同而離群索居,機緣巧合之下,發現這位年輕貌美的蔣老板同他一樣愛喝葡萄酒,投了他的脾氣,這番驚喜,就如異鄉遇故知,不言而喜。攀談後更覺這位蔣老板見識不淺,從天文占星到山川地理兩人無所不談,越談越佩服對方的見聞。更奇的是,許多漢人對於他的行為不解時,蔣孟舟卻能視如平常,盧同知大喜之下,扯著蔣孟舟的衣袖要與她結交成友。
堂堂同知大人肯折節求友,現在想來,這也算是丁貴一直對她心懷不忿的原因之一吧。
不知不覺走到了府門前,蔣孟舟向門房拜了帖子,門房知她是老爺好友,卻不敢逾禮請她進門,恭敬地接過拜帖和禮品,請她在外侯門。蔣孟舟站在門口,看著門房奉帖進門的背影不禁想起兩個多月前在臨安府,也曾有過這樣的情景,而那時她尚不知踏進大門後將會遇見她後半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一想及此,不由心下黯然:“蔣孟舟啊蔣孟舟,才不到半日就舍不得,等真到了分別之時你該怎麼辦?”
正傷神之際,管家一路小跑過來,向她微微一福,笑著說:“蔣老板,我家老爺正在後花園等著您呢,請跟我來。”管家領著她一路穿庭過門,沿著石子小路曲折到了花園,隻見一個身材高大、頭發卷曲的色目人穿著一身便服坐在布好酒菜的石桌旁,一見她來,麵上大喜,“蔣兄弟,快來坐。”蔣孟舟剛一坐下,盧同知便斟滿了一杯紫瑩玉液送到她麵前,略有抱憾的說:“以後能跟你一同喝酒的機會也不知還有多少。”
她在來之前就已知盧同知要調任升遷的消息,但這些“機密”原該是不能讓她這等平民知道的,於是故作不解的問:“盧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我已被右遷至兩淮鹽運司,等吏部的調令一到,辦好手續,就要去鹽城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