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水龍吟(六)(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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鏈寶齋的後院裏,冶煉兵器的熔爐轟然悶響著。李辰簷抬眼望著我,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靜茴公主。”

手中是為楛璃新買的短刀,辰簷選的,前一刻我們還是夫妻。

我退後幾步,望著他淡淡笑了笑,一揚手取下斜插入髻的雙木簪,三千發絲紛紛揚垂落下來,我道:“半日夫妻,就此而終吧。”

李辰簷的表情清淡如霜,良久才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他緩緩抬起手,停在我臉頰前一寸,輕聲道:“小茴,我看著你走。”

隻不過申時,雲層便湧過天際,遮掩了暉光,鏈寶齋裏黯淡瘡痍。我抬眼看他,笑著說:“辰簷,這是我幹爹,我一直想讓你們見麵。”

風和抬手揉了揉我淩亂的發,笑道:“半日夫妻也好,幹爹就見這位半日女婿。”

李辰簷道:“風前輩,我送你們一程。”

他沒有送多遠,不過是走到先前馬車停靠的街巷邊。仍然是杏紅門窗,青白磚牆,浸潤在冬日早致的黃昏裏,卻平添一份淒迷色彩。

錦瑟年華將去,此情惘然成劫。

李辰簷牽馬站在街邊,望著我清淡地笑,然後默然揮了揮手。我有些乏,扯著風和的袖子,無力跟著他往前走。雪天裏,四處都是潔白,一眼望去,仿佛路沒有盡頭。

風和道:“小茴兒看淡些便可,盛景總有凋零。”說著他停下來,拍拍我的臉,“抉擇麼,做了就不要後悔。”

我沮喪著臉,歎道:“我不後悔,我隻是難過。”

風和笑了,他說:“你爹總說,他的小茴兒,應當是執著,勇敢,堅強的女子。”

我努了努嘴,望向風和:“是啊,爹與我提了幾次。”

風和又道:“可惜他來不及看你長成,便先走一步了。”

黃昏爛漫地映在天頭,涼風漸起,雪落朽木。這大概,是今冬最後一場雪了吧。

風和道:“他若在,定然欣慰。”

“為什麼告訴我?”我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爹他,是不是愛穿藍色袍子,與你一樣,叫我小茴兒?”

風和抬眉樂道:“原來你知道。”

雪落飛揚,我抬手接了接,極小的雪花落在手心便融成水:“小時候,娘親老是叫錯我的名字,她叫我——莫小茴。”

“我五歲前的記憶總是模糊。可是我一直夢見一個人,夢中我還很小,跌跌撞撞地去拉他的袖子。他穿著藍色長衫,頭發束在腦後,身影修長,他叫我,小茴兒。”我道,“這個人,是不是莫疏言?”

風和望著我,卻道:“我先帶你回家。”

“嗯。”我點點頭,“幹爹帶我回家,相府,亦是我的家。”

雪地上留下深淺的腳印,我回頭望去,永京內城浸潤在水藍的暮色裏。半朽臨風樹,多情立馬人,不過一夕黃粱美夢。

風和與我直接回了相府西苑。暮色四合,青桃在冬暖閣裏點上燭火,沉水香淡淡地燃著,我取了娘親留的荷包給風和。紅綢金絲,沒有繁麗的圖騰,封口處被合上了。

風和仔細端詳了一陣,輕扯了縫合的絲線,封口裂開,一張白綢絹落了出來。

“就是這個了。”風和道,隨即將那張白色綢絹遞給我。

四方的綢子,布料柔緩堅韌,左下角繡著一朵山茶,模樣扭曲。我看了不禁咋舌:“這刺繡的功夫,跟我有得一拚。”

“小惜跟你一樣,做不來這些細致活。”風和笑道,“你仔細看。”

山茶花的上方用墨寫著一句話,筆意飛揚,字跡十分好看,但語氣卻有些寥落。

唱繁弦,悲急管。巫山雲,浮悠悠。碧落殘,空歸去。

“這是?”

“莫疏言所寫。”風和的神情罩上一層遠山薄霧,“這綢絹大概是他遇難前,交給你娘親的。”他笑了笑,“可笑他仿佛一直未猜透小惜所在。”

我瞧了半晌那朵山茶,試探地問:“幹爹所說的小惜姑娘,在欒州?”

風和啞然失笑,“你如何知道?”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刺繡功夫極差,小惜姑娘若與我一般,定然不諳此道,所以想將秘密藏在刺繡圖騰上,絕不會打啞謎。”我指了指那朵山茶,“喏,你看,這山茶的莖木繡得枯廖,一看便是一個亦字,木為亦,不就是欒州麼?”

風和清清淡淡地笑了:“你先去恒梁,我去尋小惜,說不定她有法子替你續命。”

我問:“幹爹與莫……我親爹,還有小惜姑娘,都是好友?”

“許多年的事了,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是好友。”他的神情裏有說不出的意味,眼神很遠,仿佛可以穿透光陰。

又笑了笑,風和背身推開門去。冬日的夜色晦暗,青白的月輝斜照入戶。他回頭與我揚了揚手,道:“你出閣那天,幹爹就不來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