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8日。立秋。成都卻熱得不得了。樹上蟬鳴永不休止,地麵滾燙,行人匆匆,滿麵倦容。
杜成誌提著公文包,穿著襯衣,打著領帶,一臉嚴肅的上樓。整個背都已經被汗水浸濕,可是他卻舍不得解開一顆紐扣。
在成都錦江銀行做出納已經快20年,他每天都會延遲下班。他是出了名的勞模和好好先生。工作技能一流,數鈔票速度是全行第一。這也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事跡。除了這個,他對領導的巴結和奉承也眾所周知。他為了當上信貸主任,多少年了,逢年過節給行長送禮,平時鞍前馬後,從不敢落人後。雖然最終沒有能夠如願以償,可是他的習慣已經改不了。用他的話說,處好同事關係,總歸是不錯的。
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兒子參加了今年的高考,他需要盡快回去知道結果。所以,破天荒的,他提前了十分鍾離開辦公室。
打開門,氣氛就不太對勁。兒子坐在客廳麵無表情的看電視,老婆姚莉一臉愁容的坐在茶幾旁邊補一雙襪子。
“杜峰,你他媽沒看見我回來了,幫我拎下包。”杜成誌一邊換鞋,一邊有些不耐煩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杜峰仍然麵無表情,看不出他高興還是不高興,他緩緩的從沙發上站起來,視線仍然盯著電視。姚莉一見杜成誌情緒不好,趕緊搶先走到門口,搶過杜成誌手裏的包,嘴裏說到:“嗨,我來我來,今天這麼熱,你也不知道把領帶鬆鬆,看你這襯衣濕的。快把它脫了,我拿去洗。”
“你就慣你兒子吧啊。拿個包會死人啊。一個年輕人動作這麼慢。”杜成誌越發嚴厲,眼睛裏的光像是要把眼前這個已經高出自己半個頭,1米83的杜峰吃掉。
杜峰還是不以為然,見媽媽已經拿走了公文包,取走杜成誌的襯衣,他又像幽靈一樣的重新回到沙發窩坐好。
他已經習慣了成為杜成誌的出氣筒。過去的這18年,他很少看到這個應該叫做爸爸的人,和顏悅色的對他笑過。他的爸爸好像隻開放了對外麵的人笑容可掬的功能。一回到家,無論開不開心,都是一副臭臉,一副”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窩囊廢”的表情。他太習慣了,習慣到他已經練就了完全聽不見他爸在說什麼的特異功能。
“你小子真是懶得可以。光長個兒,不長心啊。是不是啊,跟你說話呢。”杜成誌開了半天電扇都開不開,氣急敗壞的大叫:”姚莉,這電扇又他媽壞了啊。”
姚莉從廁所跑出來,在插座上搗鼓搗鼓,左搖右搖,電扇又轉起來。姚莉長舒一口氣說,”這插頭接觸不好,改天得去換一個了。”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杜成誌看杜峰半天沒反應,拿拖鞋扔過來。杜峰”哦”了一聲,熟練的接過拖鞋,順手就給杜成誌放了回去。
“哦什麼哦,我問你,高考成績出來了沒?”杜成誌進屋一頓撒氣後,開始進入正題。
“出來了。”杜峰還是看著電視。
“多少?”杜成誌抓過放在茶幾上的遙控器,啪的把電視關了。氣急敗壞又充滿希望的盯著杜峰。
“521。”杜峰沒有電視可看,隻好呆滯的盯著眼前這個陌生又易怒的男人,像機器人一樣的回答。
“什麼玩意兒?多少?”杜成誌不敢相信的高聲問道。
“521”杜峰還是機械的回答。姚莉也默默的來到客廳。
“你******才考521.連重點線都還差5分。你這個窩囊廢,你還沒我們前台櫃員小劉的兒子考得好。人家都考了540多分。虧我還******吹噓你平時成績多好,這下可把我臉給丟光了。”杜成誌氣得臉都紅了,五官扭曲都看不出他本來長什麼樣了。每次這種時候,杜峰都特想給杜成誌照張相,然後散發給他們行裏的人看。他們一定認不出照片上那個人是誰。”我就說怎麼大家都在說高考分數,你這邊還沒動靜,敢情是沒臉說啊。”
“我沒說不說,是媽說等回來再講的。”杜峰想站起來回臥室,被杜成誌厲聲喝止。
“你們娘倆兒整天合起夥來騙我吧啊。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死皮賴臉呢,不是說你模擬考試次次都上600嗎,一直年級前20嗎?這次怎麼就露餡兒了。”杜成誌一生氣就會連姚莉一塊罵。
姚莉眼圈就紅了,說道:”也別這麼說兒子。這考試的事情誰說得清楚,總歸是有發揮失常的時候。我和峰兒都商量過了,實在不行,再複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