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
????如火蓋幹薪,增長火熾然;
????如是受樂者,**火轉增長。
????薪火雖熾燃,人皆能舍棄;
????**火燒世間,纏綿不可舍。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見,僧格岱欽,瘦了,那壯碩如挺鬆的身量,如同脫了水一般,整整瘦了一圈兒。
????好信兒的奴才悄悄問他的隨扈們,隨從們說:壯模樣都是操練的,如今我們王爺閑置半年不曾帶兵,瘦了不是正常?
????這話說的有道理,可那些奴才們還是將信將疑,他們又納悶兒了,若隻是瘦了,怎麼那一張從前頗為**笑的羅刹麵,如今鮮少見笑?不隻如此,若仔細瞧去,是不是有那麼幾分失魂落魄?
????隨扈們說了:那不是廢話麼,如今大福晉才……
????話到嘴邊,都覺失言,遂自此閉口不談,熱鬧全散,可那些聽見的人都有幾分了然。
????哦,原來如此,可不,這滿京城誰不知,那大福晉烏林珠與僧王是竹馬青梅?如今大福晉香消玉殞……
????眾人都好似明白了什麼。
????可世間好笑就在此,往往大夥兒都明白的,正主卻從未明白過。
????對僧格岱欽來說,過去的三月,用煎敖兩字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自承德回來,因皇帝的重用,他日日忙於滿蒙交好事宜,雖得幸於他戰神的威名,以及蒙人的身份,一切雖忙卻幸在得心應手,內至皇帝,外至各汗王,無一不讚他,文能安內外,武能定乾坤,也因此,許多朝堂朋黨紛紛欲投靠他的門下,值此:‘僧王是個什麼樣人,所好為何?’便成為時下熱議之話題。
????有人說,僧王癡武,所好自是為兵法神器。
????也有人說,僧王好佛,所好絕非佛法而不二於它。
????更有人買通他的隨扈,前來問他:僧王是個什麼樣人,所好究竟為何?
????於此,僧格岱欽隻笑不答,不是謹慎,不是謙遜,而是,他也不知。
????此話若問一年前的他,他會爽快的告訴你,他僧格岱欽癡武,癡佛,恨一個嫁做他人婦的青梅竹馬。
????可如今,他的回答隻剩沉吟。
????因為盡管他日日練刀,夜夜禮佛,可臨睡前,他總會拿著那個藍色的醜荷包,對月歎息,摩挲許久。
????烏林珠的死,他以為自己應該是百感交集的,或是憐她英年早逝,或是嘲她曾背信棄義,又或者是恨她利用昔日舊情將子托付與他,他僧格岱欽,應該對她有數不清的複雜情感。
????然,事實上,都沒有。
????當他久站在她的靈前,看著那嵌著名字的幹巴巴的木頭牌位,他第一次覺得,是她的真心錯附了他。
????背信棄義的人,是他。
????因為他竟不隻一次竊喜,她背棄了他,因為如果沒有這一切,他便不會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她。
????而也因遇見了她,才讓他悟到,這世上竟有一個人,是孽緣也好,是劫難也罷,那都不可怕,唯一可怕的是,你從不曾遇見她。
????於此,僧格岱欽是慶幸的,所以,原本今天,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可是他的雙腳還是沒聽話。
????他隻想看看她,看她過的好不好,如此而已。
????她瘦了,比幾個月前瘦了不隻一圈兒,可氣色很好,一張臉雲團兒似的白膩,那其上兩朵暈紅,隨著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的每一個眼神兒和小動作時而不時的作亂。
????她比從前更會做戲了,一雙烏黑且靈動的眼,裏頭是**或是恨,都讓人更瞧不清了,她對著果家每一個人,笑的和善親切,甚至對他,都友好的像是曾經的不快都不曾發生過。
????她胃口變差了,尤記得避暑山莊如意洲畔,她啃著他帶給她的雞爪,骨膜都不曾放過,可如今,麵對珍饈佳肴,她吃下的每一口,都伴隨著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威脅的眼神。
????有眼睛的都瞧得見,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好的旁若無人,好的惹人刺目,好的讓他僧格岱欽覺得食不下咽。
????他端著架子,坐的筆挺,他下意識的瞥著那個男人,下意識的與之攀比。
????比身份,比經曆,比成熟,比許多許多,他甚至記得,許多人曾同他說過,他在邊疆平亂時,七皇子對他有多崇敬。
????他該是勝出的,可他敗了。
????他有再多又能如何,她,是他的。
????“岱欽?”
????“岱欽!”
????“岱欽?”
????“……嗯?”僧格岱欽反應過來時,果新已經喚了他三遍了,彼時席間的人紛紛朝他瞥過眼神,他才驚覺,自己又晃神了。
????“瞧這孩子,想著是念經念的多了,又悟著什麼了。”果齊司渾笑著打趣,口吻之間可見,他與他的親疏,非比尋常。
????同時這一句話,也逗得桌上幾人,竊竊的笑了起來,當然,小猴兒沒樂,延玨也沒樂,前者是為了那親疏關係惡心的想吐,後者是心中有數,他愣神為何。
????彼時果新雖滿頭銀絲,卻笑的中氣實足,明眼人都知道,他所謂的致仕之‘老邁’都不過是一個說辭罷了,可誰也不拆穿,同今兒其樂融融的飯局一樣,每個人臉上堆著的都是虛偽。
????果新另取了一雙筷子,夾了塊熊掌放到了僧格岱欽的餐碟裏,驚的僧格岱欽趕忙起身,“中堂大人,這怎生是好……”
????“誒,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如今莫說老家夥我一屆白丁,給僧王備菜是老舍的榮幸,更有說者,若是僧王不嫌,老舍姑且還能自稱半個祖父,不過是給孫女婿夾一塊肉,何來怎生是好的說法兒?”果新這話,合情合理,僧格岱欽不好推拒,於是說了聲:“那岱欽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然,果新這塊肉,夾的十分有意義,他是念著,季嬌是他的寶貝,將來若入了他僧格岱欽的門,望他能好好待她。
????老狐狸也是人,哪管奸猾,哪管不擇手段,也總是有柔軟的一塊兒,果齊遜看清了自個兒阿瑪的意圖,便順嘴接了下去,哈哈笑道:“既然如今在座都不是外人,大過年的,咱們就關起門來說說自家的事兒吧。”
????“僧王,今兒過府,可瞧見我們四丫頭了?”當然,雖滿人遠比漢人奔放,可如今這日子,兩位王爺在此,未經傳喚,幾個丫頭是不曾露麵的。
????僧格岱欽抿了口茶,幹笑了兩聲道:“還不曾。”
????“瞧瞧,我還以為是瞧見我們嬌豔的四丫頭,心頭起了火兒,這才頻頻晃神呢!”果齊遜笑笑,作為果家最實惠以及沒腦子的老三,他並不知道他那‘假女兒’同這僧王的一二。
????可他不知道,別人卻心裏都是清楚的,僧格岱欽尷尬的低頭笑笑,餘光卻情不自禁的瞥向了從未瞧過他一眼的石猴子。
????這時,久未曾言語的延玨忽然端著酒杯說了話:“岱欽,本王敬你一杯。”延玨直呼了他的名字,盡管如今他是郡王,他為親王,可這沒毛病,再怎麼說,他姓的是艾新覺羅,這是至高的尊貴。
????僧格岱欽端起了茶杯,看著那小他十歲的男人,似笑非笑卻明顯帶著警告的眼。
????延玨笑著,話中有話的說:“別說本王沒提醒你,這四丫頭可是咱們果老最寶貝的孫女兒,若是受了冷落,別說是果老,就是本王這做姐夫的,也定是要討個說法兒的。”
????眾人跟著哈哈大笑,那笑中各有心思。
????僧格岱欽回了句,“豈敢。”瞄了眼依舊不曾抬頭的石猴子,仰頭幹了一整杯茶。
????接著,就在眾人頗覺尷尬時,延玨話題一轉,又端杯向果新敬去,他噙著笑,慢條斯理的道:“借著岱欽這杯喜酒,本王也替中堂大人討個雙喜臨門的彩頭可好?”
????“王爺客氣,隻說便是。”果新微低著頭,極是恭敬,他是懼怕延玨的,這個年輕人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更何況,如今那正大光明匾額後頭……
????此時,小猴兒也抬了頭,有些詫異這廝的突然,正想著他要說嘛,卻聽延玨道:“本王的兄弟察哈爾家的精衛,久聽內子念叨大姐溫良恭儉,曉禮明義,故此,傾慕已久,本王想著,莫不如成全他,做這一次媒,也剛好給中堂大人,討個雙喜進門的彩頭,不知中堂大人,意下如何?”
????果新笑笑,笑的喜難自控,他站起身,拿起酒壺,給延玨邊添了酒邊道:“王爺簡直說笑了,老舍那大丫頭……得此佳婿!簡直是解了老家夥我最大的一塊心病,來,來,七爺,老舍敬您三杯!”
????過後,眾人一派附和,人人麵上皆是喜氣,唯二人,蹙眉不解。
????小猴兒同延玨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時二人眼中皆為疑問。
????想如今他延玨的身份,該避諱才是,怎如此順風順水的滿堂彩?
????……
????夜來雪壓雲門,凍的烏龜成鱉。
????對小猴兒來說,果府的夜晚,十分難熬,當然,這並非是因‘不詳’祖製不能與延玨同房共枕,更為難熬的是,小猴兒的矯情的粉墨在這一天當中消耗的殆盡,到了夜裏,隻剩下對這仇人之地蝕骨附蛆的惡心。
????“這大冷天的,還下著雪,你幹什麼去啊?”穀子焦急的聲音尾隨在猴子背後數十步遠。
????小猴兒沒回頭,隻煩悶的嚷了聲:“誰都別他媽跟著我!”然後背著手,漫無目的的走了起來。
????今夜的雪,比白日要大上許多,放眼望去,亭台,樓閣,假山,都遮著一層白被,在月光**的照射下,都泛著一層亮眼的銀光。
????清白。
????小猴兒看著一切,腦海中隻剩下這兩個無比清晰的字。
????她抬起手,接了幾片雪,那涼涼的觸感經由手心激的她一個激靈,猛然間,她忽的自嘲的幹笑起來。
????瞧瞧,石猴子,你過的太幸福了,幸福的幾乎快忘了,那所有慘痛的過往,幸福的就要忘了,那等著你親手誅殺的仇人,幸福的幾乎快忘了,你根本沒資格這麼幸福。
????小猴兒就這麼站著,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若不是眉間不經重的雪砸到了嘴邊,她許是會同這雪夜混做一團。
????罷了,小猴兒鬥篩子似的蹦蹦,濺掉了全身的雪,彼時她自己瞧著自己的影子低咒一聲:“傻逼。”
????當然,隨後,她又變回了那個不著調的死猴子,矯情對她來說,適度就成,過多就作嘔了。
????再說了,就算她蘇東坡附體跟這兒吟詩三百首,她家那冤情,也不見得清白,故此——
????小猴兒裹了裹隨手抓過有些單薄的棉氅,低聲‘哈’‘哈’的喝了兩聲,權當補充陽氣用來禦寒,借著也不瞅月亮,便連蹦帶竄的返回了院子。
????不幸的是,她貌似迷路了。
????當她邁進一個院子,腦子裏,眼睛裏已經通通畫滿了對火炭,火炕的向往時,她卻瞧見了莫名其妙的物事。
????卻見院子中間的槐樹下,一個男子赤膊露背拿著刀在雪中揮來耍去,那身形,健碩,那刀法,淩厲,就這刀法,按做平常,她定是要抬手鼓掌,叫聲好,順便再像集市瞧熱鬧似的給丟兩個銅板!
????可如今……她隻想說……
????哪兒來的傻老爺們兒,大雪天的跟這兒光膀子耍大刀?
????丫腦子有泡吧?
????小猴兒翻了個白眼兒,發現自個兒走錯院兒了,也無意跟這兒留著,故倆腿兒一抬——走人!
????可說時遲,那是快,隻聽聞一聲中氣實足的喝道:“是誰?”接著,電光石火間,隻聽‘噌’‘噌’‘噌’幾個疾步,一柄大刀已穿過飛雪,指在小猴兒的喉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