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卻說這一合鳴之笛聲,乎惹的馮滄溟老淚縱橫,此景人皆瞠目,待笛聲沒,卻見馮滄溟早已離席行至那錦衣書生前,全身顫抖,似是激動萬分,一時間,廳堂內安靜如斯,針落可聞。
????彼時拿著笛子的陸千卷看著眼前異樣的馮滄溟,不知所以,而那整個廳堂全部朝他投來的視線,更是惹的他不安,晃神片刻,他方覺不妥,趕忙作揖道。
????“學生千卷冒犯了。”說罷他又瞥了那畫滿翠竹的屏風一眼,又道:“二小姐琴音如空靈仙樂,實叫聞者如登昆侖,然卻因忽而弦斷不得繼續奏之,千卷一時難以抽離,這才沒忍住——”話沒說完,陸千卷的手忽的被一雙滿是褶皺卻無一絲硬繭的手握住。
????陸千卷大驚失色,慌張抬頭:“老師?”
????“這曲子是……”馮滄溟的聲音和手一塊兒發抖。
????“……。此乃學生夢中仙人所受。”陸千卷自己也不明白,謊話怎麼可以說的這麼自然?
????一股子反感油然而生,可轉瞬便被另一個理由壓了下去,對,他不過是聽穀子的話,並不是在貪圖著什麼別的可能。
????他的手被越攥越緊,馮滄溟的眼神此時就像是一把刀,恨不能鑽進他的身體裏去,挖出另外一個靈魂,他抓著他不停的喃喃:“子衍……子衍……子衍……”
????“老師,你在說什麼,子衍是誰?學生不懂。”陸千卷麵上惶恐,心中卻有如擂鼓萬千,他失措的望向那頭一桌的顯貴們,卻見他們或是如果新般皺眉,或是如果齊遜般覺得不可思議,再或是如延玨般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又或者是……
????對上那七福晉那狠戾的一雙眼,陸千卷倏的收回了視線。
????卻在這時,隻覺一股重量撲到在他身上,倒地之前,隻聽得一聲聲驚呼。
????馮滄溟,暈了。
????……
????宴席因馮滄溟的暈倒而告終,果齊司渾遣散了眾翰林,卻獨獨留下了陸千卷。
????陸千卷問果齊司渾:“中堂大人,下走惶恐,敢問老師口中的子衍是何人?”
????“是馮老故去的獨子。”
????“……”陸千卷發覺自己並不詫異,有些事,或許早在那馮府前的老乞丐說了那馮府的過去時,他便知道了什麼。
????府上的大夫說,馮老是情緒過於激動,急火攻心,這才暈了過去,隻需略施針灸,再休息一會兒便可醒來。
????於是,因馮滄溟的德高望重,果府的幾位大人,僧格岱欽,以及仲蘭,延玨在內的幾個學生都在此侯著,而小猴兒則是跟延玨咬著耳朵說了半天話後,黑著臉,先走一步。
????延玨擺擺手,於得水趕忙點頭跟了上去。
????才到院子,離了老遠就見穀子哼著曲兒,拿著根兒棍子,一條腿兒長一條腿兒短的蹦著,敲著垂墜房簷的冰棱子。
????於得水一見,道是沉著臉,陰陽怪氣的數落道一旁的奴才:“你們一個個的都瞎了嗎?這等粗活,也要穀子姑姑親自動手了嗎!”
????幾個果府的和王府的小丫頭一聽,又見福晉的臉色不大對勁兒,以為是惱了她們,登時嚇的夠嗆,趕緊又是拂身,又是點頭的說著“主子饒命”,接著一個個的趕忙往穀子跟前兒湊。
????反倒是穀子笑了,才要替那幾個丫頭說幾句好話,卻聽小猴兒忽然沉著臉道:“誰也不許幫她,給我接著砸,不隻介間正屋,整個院子的冰棱子都給我砸完了!”
????“女主子?”於得水驚的夠嗆,嗬,這是怎麼了?
????“呦,這又是哪兒惹的歪氣兒找我撒來了?”穀子笑嗬嗬的,並沒當個事兒,她朝小猴兒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待走近時,卻不了手中的棍子冷不防被小猴兒抽走,一把扔到地上,錯愕時,卻聽小猴兒厲聲吩咐道。
????“不準用棍子,給我用手敲!”
????……
????睿王府跟過來的奴才們都懵了。
????您問,懵啥?
????嘿,咋個不懵?那王府裏,誰不知,這福晉待穀子姑姑幾何?恁是她脾氣再酸,從來也酸不到穀子姑姑身上啊!甭說是罰了,罵都很少聽見,可如今——
????隻餘一刻,穀子的一雙嫩手,便因砸斷了這滿院子四五排房簷兒的冰棱子,而紅腫起來,待攢著眉頭進屋時,於得水瞧見都覺得不落忍,他偷摸遞了個暖手爐過去,卻聽這時,那盤腿兒坐佛似的坐在炕沿兒的猴子喝道。
????“於得水,我說你他媽是不是活擰歪了?”
????“奴……奴才不敢。”於得水嚇的趕緊縮回了手。
????“滾出去!”小猴兒又一聲喝,於得水趕緊身子彎的蝦似的,一步步退了出去。
????屋內,終於隻剩小猴兒和穀子,倆人大眼兒瞪小眼兒,一個眼大的氣的溜圓,一個眼小的攢著眼淚渣兒,跟讓人點**了似的,倆人兒誰也不說話。
????啪!
????石猴子一掌拍在炕幾上,十分用力,以至於桌上的盤子,燭台都咯噔瞪的跟著晃了老半天。
????穀子終於開口了,說話前,她撲通一聲跪在猴子跟前兒,眼淚毫無預警的流了下來。
????“小爺兒,你別氣了,要是因為我氣壞了身子,你還讓不讓我活了?”
????“哈。”小猴兒冷笑,死瞪著她,“我他媽不讓你活?你丫主意那麼正,死活由的我麼?”
????她這一句話,穀子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小爺兒都知道了。
????可不?雖小爺兒多年來什麼都不曾問她,可她卻也從不瞞著她,她的滿腹學問,她的京城見識,她最擅長臨摹的馮滄溟筆體……
????在她知道馮滄溟是七爺的老師,她們終有一天會見麵時,她就知道她的身份是瞞不住的。
????可如今這麼快就知道了,又氣成了這個模樣兒,想必,隻有一種可能——
????“千卷他……吹了曲子?”穀子的話音才落,就見小猴兒怒不可遏的一把摘下了腦子上的旗排頭,一股腦的朝她眼麼前一撇,鐺的一聲,那些個金銀鈿子嘩啦啦的濺了四處。
????小猴兒不是個**砸東西的人,可今兒她實在是氣炸了!
????操,果然是介死丫頭教的!
????在瞧見那窮書生腰上別著這丫的玉佩時,她就知道這丫頭定是知道這書生今日前來,而之後,又聽延玨簡單跟她說了那曲子原是那馮老頭兒子幼時譜的曲,不做她想,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死丫頭!
????“我說你丫腦子是不是給火燎了?你他媽知不知道你再做嘛?你知不知道,你他媽在把自己往火坑裏推?你他媽是安生日子過多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是吧?”小猴兒氣炸了,氣的她直咳嗽,穀子一見,心疼的夠嗆,趕緊起身兒去給她順氣兒。
????邊順氣兒,邊哭著說:“小爺兒,你可別氣了,有話好好說不成麼,你這身子哪經得起這……”
????“甭跟我說哪個哩根兒棱!”小猴兒一把手給她扒拉到一邊兒,指著她的鼻子接著罵:“你他媽是不是傻逼?你教他介玩意兒,跟直接告訴他,你穀子就是馮家出逃的小寡婦,有嘛區別?你介身份光鮮怎麼著?介北京城誰不知道馮家找你找瘋了?到時候別說嫁不嫁他,要是那賤人反口,把你供出來,你穀子是嘛?就他媽是一為他人做嫁衣的傻逼!”
????“千卷……千卷不是那種人……”
????“他不是那種人?你還真當他是嘛好玩意兒?他要是真他媽拿你當回事兒,今兒來幹啥來了?他要是他媽心裏沒鬼,會倆眼兒冒鬼火兒的盯著那仲蘭?你丫知不知道,他嘛時候吹的曲兒?”
????穀子不語,隻楞眼盯著猴子。
????“嗬……”猴子冷哼,“我告訴你,仲蘭的琴弦斷了,你們家好書生趕忙出來吹了曲兒,嘛意思?甭告訴我他沒別的想法兒?!”
????什麼?
????穀子一怔,心有些泛酸,可轉而,她又想起同陸千卷的過往種種,那種疑慮馬上消散,對,那書呆子哪裏有這種智商?不過是湊巧而已。
????此番想罷,又見小爺兒氣的直掐腰,怕她真鬧到了肚子,穀子也不敢再頂她的嘴了,於是她趕緊抹了抹淚,起身去倒了杯茶,換了一個萬般討好的笑臉,訕訕的哄上猴子。
????“小爺兒,你這罵也罵了,罰也罰了,該消消氣兒了,啊,你幹嘛跟我一般見識啊,是吧?”穀子笑嘻嘻的瞇著兩條縫兒,遞了茶過去,彼時,猴子一個斜眼兒,瞥著她那雙白皙的手上泛著的紅腫。
????穀子忙軟聲細語的揚起手,做委屈狀道:“瞧瞧,你這心多狠,我這好好的一雙手給凍成兒這樣,哎……想必以後年年到了冬日裏,可就難熬了呦。”
????“疼點兒好,你是該長點兒記性了。”小猴兒話裏有話的說著,語氣卻是比剛才緩和不少。
????見她這氣兒不若剛才大,穀子長歎了口氣,娓娓而道:“小爺兒,我知道你氣什麼,可今兒這事兒,當真與千卷無關,這曲兒是我讓他吹的,我知道這曲兒對馮滄溟意味這什麼,可他是真的不知道。”
????“成,就算他之前不知道,就算他陸千卷是個好人,我冤了他,可你知不知道,現在他心裏定是明鏡兒的,如今他知道你穀子是誰,你還奢望他敢八台大轎明媒正娶你?那不是擺明了打那馮老頭的臉麼?”猴子杵著穀子的腦門子:“傻逼,你介麼做,值不值?”
????“值不值都要試試。”穀子失笑:“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這身份,若說昔日在天津衛,那瞞上一輩子,是絕沒問題的,可如今在這北京城……北京城說小不小,可說大它也不大,更何況,千卷是馮滄溟的徒弟,怎麼可能一輩子都見不著?雖說如今有你和七爺護著我,我不必回那府上去守活寡,可若是我再嫁,那就是另當別論了。”
????“所以,我想著,與其這麼躲著,避著,莫不如迎頭而上,我叫千卷吹那曲子,也是想借個由頭,你別瞧馮滄溟是國之大儒,可我了解他,他是極度信這些玄秘之事的,不然當初也不可能為了給子衍衝喜,找了我這麼一個貧家女兒過門,如今,我讓千卷說他這曲子是夢中有人授意的,那馮滄溟必是會想到是子衍的意思,他多多少少會將千卷視作子衍的,那麼以後,若是千卷娶了我,也是可以借由子衍托夢的由頭,馮滄溟總是不至於那麼難以接受。”穀子是個精的,她這一步,雖是臨時起意,可卻是經過好一番思忖的。
????可猴子聽罷卻隻冷冷的說:“不行。”有道是旁觀者清,猴子今兒盯得清楚,那陸千卷吹曲兒時,望著屏風的眼神兒,絕對是癡迷。
????“我不可能讓你嫁那姓陸的,你死了介條心吧。”猴子話說的篤定,可穀子卻是小臉一紅,失笑道。
????“什麼死不死心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嘛?
????猴子抬眼一瞄她,卻見穀子揪著衣襟,滿麵羞紅,隻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丫的居然……
????“你個大傻逼!”
????……
????如大夫所說,施針過後,馮滄溟很快便醒了過來,正如穀子所想一般,馮滄溟醒後,依然緊抓著陸千卷的手,滿麵激動,口口聲聲喃喃著:“子衍,定是子衍……”
????他癡癡的端詳著陸千卷,其它人說什麼都是如風過耳,見他這般,眾人也隻好搖頭歎道:“想是馮老實在念子心切,待明兒好些,咱們再過來瞧吧。”
????如此這般,眾人也就都先行回去,隻留被馮滄溟緊緊握住的陸千卷一人在這兒伺候。
????而陸千卷畢竟是讀過多年聖賢書的,腦子總算轉的不慢,該反應的也都反應過來了,隻過了一會兒,他也便沒有了初時的緊張與錯愕,道是應了馮滄溟的意願,在他塌前,拿著笛子一遍遍的吹著穀子所教的曲子,看著馮滄溟望著他越來越柔軟的眼神,陸千卷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跳的有些加速。
????待半晌,馮滄溟終於噙著欣慰的笑再度睡去,陸千卷趕忙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一出門,便急著跟一隨扈打聽著,七福晉所住的院子在何處。
????他有太多的話要問穀子,他必須馬上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