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太太燃起了爐火,讓客人留在廳裏,自己親自下廚房去做飯。這樣的鬼天氣居然有人來伊賓村投宿,真是破天荒第一遭,何況來客又是個出手大方、不愛討價還價的先生,因此她決不能怠慢了這陌生人。
鹹肉已經下了鍋,霍爾太太囑咐了女仆米莉幾句——她真是個動作遲鈍的姑娘——就把桌布、盤子和酒杯拿到客廳,開始張羅起來。雖然此時爐火很旺,她卻驚奇地發現,客人還像剛進門時那樣,戴著帽子,穿著外套。戴著厚手套的雙手,十指交叉,倒剪在身後,正背朝她站著,全神貫注地望著窗外的飛雪,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肩上融化的雪水,正一滴滴地滴在地毯上。
“先生,”她說,“要不要把您的帽子和外套拿到廚房去烘一下?”
“不。”他一動也不動地說。
她沒有聽清楚,打算再問一遍。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我願意這樣穿著。”他鄭重地說。這時她才注意到,他戴著一副很大的帶有屈光的藍色眼鏡,高高豎起的外套領子,加上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子,差不多把整個臉龐都遮住了。
“好吧,先生,”她說,“隨您的便,反正房間很快就會暖和的。”
他不回答,很快把臉轉了過去。霍爾太太覺得自己有點不知趣,便匆匆地把手中的餐具放在桌上,立即離開了房間。她再進來的時候,他仍然像一座石像似的站著,駝著背,領子翻起,滴著水的氈帽帽簷向下翻轉,把臉和雙耳全遮沒了。她把一盆鹹肉和煎蛋在桌子上重重一放,然後大聲喊道:
“您的飯好了,先生。”
“謝謝你。”他立即說。可在她離開屋子把門關上前,他始終一動不動。直等她離開,他才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向桌邊走去。
霍爾太太從酒吧後麵向廚房走去,聽到一陣湯勺在盤子裏攪拌的喀嚓、喀嚓聲,這聲音極有規律地不停重複著。“哎呀,這姑娘,該死的,就愛磨蹭,我差點忘得一幹二淨了。”於是她從米莉手裏奪下湯勺,親自把芥末拌好以後,又對米莉的磨蹭勁兒狠狠地挖苦了幾句。你瞧不是嗎?她都做好了火腿蛋,鋪好了桌子,什麼都做好了,而米莉,哦,真會幫忙!卻連芥末都沒拌好。偏偏今天客人又是個新來的,並且還要住在店裏!怎麼能怠慢呢?於是她滿滿裝了一瓶芥末,放在一隻黑色描金的托盤裏,一本正經端著到客廳裏去。
她敲了一下門就直闖進去。這時候,隻見那客人連忙一閃身,有一樣白色的東西在桌子後麵晃了一下,看來他是在地上拾什麼東西。她把芥末瓶放在桌上,轉身看到他脫下的外套和帽子放在壁爐前的一張椅子上。一雙濕漉漉的靴子正靠在她的爐圍檔子上。這不行,那樣會使爐圍生鏽的。她毅然地走上去,“我想,現在可以讓我把這些東西拿去烘幹了吧?”她不容拒絕地說。
“別碰帽子。”客人含糊地咕了一聲。她轉過身來,隻見他正抬頭注視著自己。
她站在那裏望了他好一會兒,驚慌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用一塊白布——他自己隨身帶的一塊餐巾——捂緊嘴和下巴,因此使他剛才說話含糊不清。當然使霍爾太太吃驚的並不是這一點;她之所以如此吃驚,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副藍眼鏡以上的整個額頭纏滿了白色的繃帶,另一條繃帶纏住了他的雙耳,除了那粉紅色的尖鼻子外,整個臉沒有一丁點兒露在外麵。他穿著一件深褐色的天鵝絨上衣,黑色的亞麻布高領倒翻過來,圍滿他的脖子。濃密的黑發從交叉的繃帶縫隙裏鑽出來,活像奇形怪狀的尾巴和犄角,使他的尊容古怪得簡直令人難以想象。這個包紮的腦袋完全出乎霍爾太大的意料,她看了以後,不由得嚇愣了。
他沒有把餐巾拿下來,仍然用戴著褐色手套的手握著,並且透過那神秘莫測的藍眼鏡在凝視著她。
“把帽子留下。”他含糊不清地捂著餐巾又說了一遍。
霍爾太太從極度震驚中清醒過來。她把帽子放回爐邊的椅子上。
“我原先並不知道,”她喃喃地說,“先生……”她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謝謝。”他冷冷地說了聲,藍眼鏡從她身上移到門口,又移回來直望著她。
“我馬上就去把它們烘幹,先生。”她說著,就帶著衣服出去了。剛出門,她又朝那纏著繃帶的白腦袋和沒有表情的藍眼鏡盯視了一下,那條餐巾依舊遮住他的半截臉。關門的時候,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滿臉充滿驚惶困惑的神情。“天哪!”她低聲自語道,“竟有這樣的人!”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心慌意亂的,以致忘了去追問米莉此時又在磨蹭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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