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君無情(寧悠然)
楔子
蘇蕙第一次見到東方無情是在她十四歲的夏天,那天的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充滿了泥土的清香跟朝顏花的香味,姐姐的奶媽匆匆忙忙從前廳趕到她們姐妹居住的後院,表情是她從沒見過的慌亂。
“大小姐不好了,安樂侯那個登徒子來咱們家提親了!”
提親?姐姐不是早已經許配給了劉家哥哥嗎?而且再過三個月姐姐十八歲生日時,就會嫁過去了呀。
“他終究還是來了。”姐姐的表情依舊淡然,仿佛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姐姐……”
“妹妹,姐姐馬上就要嫁進東方家了呢,你替不替姐姐高興?”姐姐說著高興,淚水早已經湧出。
“姐姐!”她知道東方家,當今太後就姓東方,安樂侯是她唯一的侄子,傳說中才華出眾風流不羈的美男子,人稱公子中的公子。隻是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跟姐姐扯上關係呢?
“太後親自托人做的媒呢,消息一傳出你劉哥哥就開開心心地過來咱們家解除婚約,爹樂得嘴都合不攏……他們都這麼開心,姐姐怎麼會不開心?”
“我去跟他說,姐姐喜歡的是劉哥哥,要嫁的是劉哥哥,他那麼有錢那麼有權,去娶別的女人好了!”
蘇蕙衝了出去,一直衝到前廳,一頭撞進了一個充滿了好聞的香味的懷抱裏,望進了一雙流光異彩的桃花眼內,“咦……哪兒來的小麻雀?橫衝直撞的不怕摔倒嗎?”
“我不是小麻雀!我是蘇蕙!”蘇蕙瞪圓了烏亮的大眼睛,哼,一個大男人身上還熏得這麼香……
“不是小麻雀眼睛怎麼這麼黑這麼亮呀……”嗬嗬,從沒見過誰的眼睛這麼像是落在樹上喳喳亂叫的小麻雀,無辜透亮中又帶著機靈,長得也像小麻雀,瘦瘦小小的身材,隻能稱得上是清秀的小臉,幹巴巴的像是小鳥爪子似的小手……簡直就是麻雀成精化成了人形。
“蕙兒!你在這裏幹什麼?”緊隨在財雄勢大的未來女婿身後小心翼翼伺候的蘇老爺發現了蘇蕙。
“我來找安樂侯那個登徒子!”
“放肆!”蒲扇似的大巴掌立刻甩了過來,蘇蕙閉著眼睛等待著痛疼的到來,沒想到卻被護住了。
“莫打!莫打!小孩子嘛,童言無忌。”看這小女孩的打扮倒不像是個下人,說是小姐的話又嫌太寒酸了些,“小妹妹,誰跟你說安樂侯是登徒子的?他明明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上迷八十八下迷八歲風流不下流的濁世翩翩佳公子!”
“你是安樂侯!”惡,這麼自賣自誇也不怕閃了舌頭。
“認出我來了?小妹妹好有眼光哦,哥哥請你吃糖。”東方無情笑得見牙不見眼,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桂花糖,“告訴哥哥,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替姐姐送情書?哥哥現在不能收哦,當然,除非你姐姐是蘇醒蘭。”
“我才不是替姐姐送情書!我是要跟你說我姐姐她……”蘇蕙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便被人捂住了嘴,塞給旁邊的下人。
“侯爺莫要見怪,這丫頭是我第三房小妾生的賠錢貨,她娘死得早,她自小身子就弱,都十四了長得還跟八九歲大的孩子似的,平素跟蘭兒最好,看來是聽說姐姐要出嫁了舍不得,跑來跟侯爺姐夫撒嬌來了。”
“是這樣呀,原來蕙兒不是替姐姐送情書呀,哥哥好傷心哦。”無情做西子捧心狀,這個動作若有別的男人做出來,怕是會吐倒一大片,無情做出來卻說不出的風流自然,別有一股韻致。蘇蕙眨眨眼……看呆了……其實安樂侯好像也不錯哦?
一個月後,大紅花轎抬走了蘇醒蘭,也順帶捎上了一個活嫁妝——蘇蕙。
第一章 晚娘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煙花三月下揚州,而來揚州不逛青樓則等於沒來一樣,逛青樓沒有見楚腰則等於沒逛青樓,而現在這位千金難買一笑的名妓卻在某位公子懷裏笑意盈盈地親侍茶酒。
“楚腰呀楚腰,你這個樣子若是被別人看見了,在下怕很難活著出這揚州城了。”男子輕點楚腰的鼻尖。
“怎麼說?”
“我會被你無數的裙下之臣用醋淹死呀。”
“貧嘴!我倒寧願你這薄幸的安樂侯爺死在揚州,也省得讓我牽腸掛肚。”楚腰抓住男子的長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這位俊美出眾的翩翩公子赫然是已經在京城中消失了一年有餘的東方無情。
“唉喲,好疼!”
“疼嗎?疼死你才好,你這沒良心的冤家!”楚腰白了他一眼,咬著他手指的銀牙卻是鬆了。
“唉,我一向認為自己挺有良心的,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我。”無情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狀。
“你們?就憑你可以當著我的麵輕輕鬆鬆地說‘你們’,你就夠沒良心的了。”楚腰嬌嗔道。
“失言,失言,該罰該罰。”無情一口飲盡杯中酒。
“你今天有心事?”楚腰是何等樣人,眼前的郎君分明心有旁騖,瞞得了別人卻不一定瞞得了她。
“見了你就是天大的心事也放下了。”無情卻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輕輕的一句話便滑了開去。
楚腰卻沒有打算放過他,“為了你那位妻不妻妾不妾的所謂小姨子?”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看來我真的是誤了她。”
“難道傳言有假?”其實她怕的就是傳言有“假”。
“她姐姐死得早,家裏對她又不重視加上我兒子年紀還小,我府裏也沒個能真心照顧孩子的人,才一直留她到現在,沒想到卻被你們傳成這個樣子,唉……”蘇蕙冰清玉潔卻因為他而沾上汙名,難道他這輩子注定了欠了姓蘇的女人?
“你幹嗎為難成這樣?娶了她做填房不就得了?”
“天下的事若都像你說的,倒還好辦了。”娶蘇蕙?眼看著她從沒褪胎毛的小麻雀,長成現在的大姑娘,他早把自己當成她的父兄,世上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他可以娶天下所有的女人,包括眼前的楚腰,卻不可能娶蘇蕙,“算了,不提了,喝酒。”
天亮前下了場小雨,雨停後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被雨水洗涮得幹淨異常的青石板路上,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楚腰樓的後門口,車夫抽出踏腳凳擺在馬車下,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少女提裙而下。
“姑娘,您是要進去還是在這兒等?”車夫恭敬地問道。
“先在這兒等吧。”少女聲音輕脆溫和,就是在與下人說話時也帶著些許的客氣。
大約半炷香的工夫後,後院的門打開了,一位身穿著樣式最時新花式最繁複的錦衣的男子從裏麵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不忘跟院子裏送他的小丫頭揮手告別,卻在看見等在門口的女孩後,沉下臉來。
“你怎麼來了?這種地方是你該來的嗎?”
“姐夫,你這麼說你身後的姑娘們可要傷心了,什麼叫‘這種地方’?”少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