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重重的眼圈不禁又紅了起來,—旁的店夥計看著她,忽然道:“夫人,您別傷心了,老天一定會保佑他好人長命的。”
葉重重淒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個好人?”
“因為夫人是個好人,您那麼在乎的人肯定不會壞到哪去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
“這個——”店夥汁啞口無言了。
葉重重苦笑了一下,道:“你忙你的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這裏我自己來就行了。”
“是。”店夥計退了出去。
葉重重緊緊握住蕭離的手,沉聲道:“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不許你死,你聽見了沒有?蕭離,不許你就這樣死了!”
蕭離依舊昏迷。
大雨下了一整天,到夜晚時不但未停,反而更大了。雨水劈啪劈啪地敲在窗上,聲音分外的清冷。葉重重守在蕭離身邊,未離開半步,她伸手探去,蕭離的額頭依舊滾燙滾燙,高燒仍未退去。房門敲了幾下,店夥計進來道:“夫人,您要不要吃點東西?您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別病人沒好,您就先倒了。”
葉重重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那……好吧。我出去了,有事您在門口喊一聲就成。”
“好,謝謝你,小二哥。”
店夥計搖著頭走出去,遠遠地還可聽見他歎息
道:“真不知道那乞丐哪來的好命,竟然有這麼個女菩薩服侍著哦……”
葉重重聽了他的話,心中更是酸楚,蕭離在別人眼中就是個乞丐,和她的身分相距了十萬八千裏,然而誰又曾想過,他本來是個比她更高貴的公子啊!蕭離風采真的消彌盡了嗎?他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嗎?
葉重重無法回答。
半夜時,葉重重聽得蕭離輕聲道:“水……水……”
“你要喝水?我馬上去倒。”她轉身準備去桌旁倒水,手卻一把被蕭離拉住了。
葉重重驚訝地扭頭,蕭離依舊緊閉雙目,神誌陷於混沌狀態中,然而嘴裏卻在喃喃念道:“重重……重重……”
那一刹那葉重重如被電擊,十年了……十年來這是蕭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重重……重重……”
葉重重望著蕭離,這個男人此刻並不清醒,然而他卻在叫她的名字,口齒不清,“重重……重重……”
“我在這。”葉重重俯身過去,在蕭離耳邊柔聲道:“我在這裏,蕭離。”說完這句話後,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不要走……重重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走,不要走……”蕭離把她的手抓得更緊,緊到讓葉重重覺得疼痛,然而這疼痛比起她聽到這句話後心中的感覺來說,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十年來她一直在等待,希望有一天蕭離會轉身抱住她,對她說:“重重,不要走,留下來。”她曾在心中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幻想著自己該會如何激動且喜悅地投入蕭離懷中,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這句話她等了卜年,終於等到了,但是——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是她已為人妻時?那曾經的一切她已經決心塵封起來,再不回憶、再不碰觸,斷絕得幹幹淨淨時,為什麼讓她偏偏聽到了這句話?
葉重重的唇不住顫抖,連牙齒鍍乎打了結,發聲變得格外艱難,“蕭離……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她的眼淚滴到了蕭離臉上,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滑。“如果你早一個月說這句話,一切都會完全不一樣……可是現在,太遲了……”她開始泣不成聲,哽咽到連話兜不出來,隻能一味地顫抖,不停地顫抖,身心都如撕裂開來一般地痛著。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活,蕭離不再呢喃,再度陷人了昏睡之中。
夜雨終於落盡,天空又放晴朗。當早晨的陽光透過紙窗照到葉重重的臉上,她慢慢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床邊睡著了。脖子又酸又硬,她扭了扭頭,下意識地往床上看去,這一看之下,頓時跳了起來,“蕭離呢?”
床上空空,什麼都沒有,她連忙在房中轉了一圈,還是不見人影,店夥計聽到叫聲跑了進來,“夫人什麼事?”
葉重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人呢?那個病人呢?”
店夥計也是一臉迷茫,“人不見了?昨天不還躺在床上嗎?真奇怪,一早起來沒見到有人出去啊!”
葉重重失魂落魄,店夥計見了忙安慰她道:“夫人你別擔心,他傷得那麼重能跑哪去?走不遠的,不如我現在叫大家都出去幫你找找?”
葉重重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用了,他走了,你們誰都找不到的。”
店夥計眼睛尖,看見枕頭下露出樣東西,便道:“咦,那是什麼?”
葉重重取出一看,原來是塊玉佩,玉質碧綠,在陽光下剔透得近於透明。她的手顫了一下——這是蕭離的東西。隨園世子的身分象征,那麼多年來,原來他一直還帶在身邊,連最潦倒的時候都沒有賣了它……翻轉過來,玉的背麵刻了四行字:“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葉重重凝視著那四行字,久久不語……白蝶風箏落在那個人的腳邊,他的白衣流逸著獨絕於世的玉潔冰清。
她愛上那個白衣少年,在十六歲的那個春天。紫陌花開,靜看紅塵慢慢舞遍了醉裏風光。青天雲起,笑掬清風輕輕洗盡了舊時鉛華。十一載春秋,憔悴了厭厭風月瘦減了怨怨煩憂,原來一切的一切盡隻歸於四句話——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這就是她用十一年青春與江湖夢換來的一個代價!
“蕭離!”最後一聲呼喚幻化在風中,終成了絕響。
葉重重慢慢地走回程府,一路上她的思維都沉浸在哀傷之中,並未去想她昨天的舉動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她隻是不停地默念著那四句話,一遍又一遍,但是,卻已沒有了眼淚。
程府的大門開著,幾個家丁在那掃地,見到她時神情都很奇怪,葉重重也沒有察覺,她就那樣地走進去,走進風清憩。
靜。很靜很靜的樓閣。這種靜在這樣的天氣裏,顯得格格不入。
當葉重重走到門前時,才終於自哀傷裏回過神,考慮到了即將麵對的問題——
昨天,!她沒有陪婆婆去拜祭公公。
昨天,她去照顧了蕭離,照顧了一夜。
昨天,她沒有回家。
婆婆會怎麼想?紅眉會怎麼想?府裏的下人會怎麼想?最最重要的是,非凡會怎麼想?
一想至此,葉重重一把推開了房門——
第一眼看見的,是放在房中央桌上的菊花。
女兒醉,紅絲錯、碧玲瓏、紫塵煙。
她最喜歡的四盆索菊!竟然就那樣出現再她的麵前!
然後就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掛在牆上的《月影菊花圖》,牆角籠子裏雪白亂跳的小貂,床頂帳幔上的紫色流蘇,床旁小幾上還冒著熱氣的“神仙鴨”,梳妝台上精美之極的胭脂盒。
天啊!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臨行前要的七樣東西,全都呈現在了她眼前……
哦,不,還有一樣——簫曲。
當葉重重剛那麼想時,就聽到遠遠地傳來一陣簫聲,旋律淡淡,竟無法辨析究竟是淒涼還是哀愁,隻覺得幽幽的像是歎息。
她朝著簫聲的方向走了過去,繞過風清憩,步人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小亭,一個人背對著她正在吹簫。
“非凡……”她忍不住輕喚一聲。簫聲停止,非凡公子慢慢地轉過身來,葉重重頓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