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未央宮,竇太主心中一陣酸苦,渾身散了架一般,腳下猶如踩著一團棉花似的著地無力,兩滴淚珠盈眶而出。她悄悄扯出袖著的錦帕拭去眼角淚珠,微昂著頭目視前方,眨眨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立在當地出了好一會神,才自顧自走了。
“難道嬌嬌注定命中無子嗎?老天啊老天,這不是絕了我母子的活路嗎!”她心中喃喃,忽然又想到武帝方才那一耳光,更是心亂如麻。
太皇太後一直強撐著精神等候竇太主的消息,當她聽到她低緩的腳步,而不是歡呼雀躍著奔進來時,不必說,這位睿智的老太太心中已有了答案。
“館陶,你也不要難過!你想啊,人的一生哪能事事如意、十全十美呢?譬如我吧,我這一生什麼都有了,卻中年就成了個瞎子!嬌嬌從小命好,要什麼有什麼,真正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或許,她命裏就該有這麼一個坎來綜合綜合,說不準往後就不會再有什麼災難了!”太皇太後輕輕勸道,臉色十分平靜,舒坦,看不出一點波瀾。
竇太主嘴張了張,本想將武帝掌摑阿嬌的事說出來,又怕母後聽了煩心,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低低的應了一聲:“母後說的是,女兒記下了。”想到“命中注定”這四個字,鼻子一酸,心中淒然,聲音也嗚咽了。
太皇太後如何不知女兒的心思,隻是,事已至此,再多說也是無用,她心下暗歎:將來的事,隻好讓她自己去麵對、去領悟了,我累了,已再無力氣管這許多了!
太皇太後原本心中記掛著這件事,尚可苦苦支撐著她的神誌和意誌不叫鬆懈,如今子夫既生下的是女兒,自然沒有必要過繼給阿嬌,她與館陶二人也就將此事閉口不提。
隻是,沒有了支撐著這口氣的目標,她的精神氣色一泄不可收拾,再也提不起來。雙頰一天比一天消瘦,兩個眼窩也一天天凹陷下去,臉色蠟黃毫無血氣,頭發幹枯沒有光澤,說話的氣息也越發微弱、越發有氣無力了!任誰見了都不禁要生出“大限將近已!”的感覺。
武帝聽了太醫的建議,與母後、竇太主商議好,便吩咐宮中暗暗的準備後事。竇太主雖然痛斷了肝腸,也知天意如此,非人力可違,隻得忍悲含痛,日夜相陪,不肯漏掉一刻半分母女相聚的時間。
武帝因與太皇太後政見不合,平日裏對她尊敬雖有,懼怕更甚,總覺得她那雙空洞的雙目會發光,能看透人的心裏,心下對她向來十分忌憚。如今見她枯瘦如材、鶴發如銀、憔悴不堪,一臉的懨懨之氣,與平常聲色俱厲、麵色威嚴的神情判若兩人,與尋常老人無異,不禁怔怔的腦海中一片感慨歎息,頓生今非昔比,人生如夢之感。
一天夜裏,竇太主正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母親急切而深情的低喚道:“武兒,武兒,你怎麼來啦?你……你過得可好?母後好想你啊!真的想你!”
竇太主吃了一驚,心中暗道不好,忙輕輕推了推母親,低低叫道:“母後!母後!你怎麼啦?醒醒,您醒醒啊!”
太皇太後驚醒了過來,臉上滿是惆悵而溫柔癡憐的神情,充滿甜蜜的回味。她睜大著空洞的眼,仿佛放出光澤一般癡癡微笑道:“我看見你的弟弟武兒啦,他,他對我笑,還說想我,要來看我呢!”
竇太主一把緊緊握住母後的手,顫聲道:“母後,母後,您不要嚇我,武兒他,他早不在啦!”
竇太太皇太後臉色一變,蒼灰的眼珠子霎時無光,定定的一動不動,許久,長歎了口氣,擺擺手無不失望道:“罷了,罷了,我又做夢了,唉!”
竇太主鼻子一酸,頓感心驚肉跳,她不敢再說什麼,默默的服侍母親又睡下。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格子射照在駝絨地毯上,當廊簷下掛著的金漆鳥籠裏傳來第一聲婉轉的金絲雀啼聲,太皇太後,這位權傾大漢,曆經五朝的傳奇女子,終於在熟睡中走完了她的生命。她平躺著,臉色平靜安詳,猶如安穩合目而眠,隻是這一眠,便是永遠。
“母後——”竇太主絕望尖銳的哭喊,跪倒在她的塌前痛哭肝腸寸斷,大小宮人無不撲通撲通跪了一地,伏地嚎哭不已。王太後,武帝,阿嬌,衛子夫等等等等都來了,素衣素服,不施脂粉,拔下金釵翠鈿,真真假假、悲悲喜喜哭泣著跪了烏壓壓一片,整個宮中籠罩了沉沉的悲哀,彌散著,蔓延著,飛入各戶各家。舉國哀悼。
起點中文網www.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