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回去之後,衛青的身體越發不好了,躺在床上近一個月,才勉強能起身。誰知隻不過多走了幾步路,沒幾日又倒下了。這一次,比頭次更厲害,雙頰日漸憔悴消瘦,鬢發斑白,雙目也失去了平日沉穩、睿智、冷靜、自信的光澤,黯然無神,似風中殘燭,飄飄搖搖,與風在做無力的鬥爭。
自武帝、子夫往下,滿朝文武皆人心惶惶,牽掛著他的病情。平陽公主更是愁籠雙眉,了無顏色,整日陪伴在病榻之前。
可是,再細心的照顧,再多的安慰,再出色的太醫,再好的藥,都無法阻擋侵入身體的病魔,無法阻擋他江河日下的身體。
這根西漢帝國的頂梁大柱,已經搖搖欲墜、時日無多了!
武帝聽了太醫的回報,默不作聲,背著手站在窗前半響。終於歎了口氣,緩緩道:“傳朕口諭,朕同皇後、太子即刻擺駕大將軍府!一切從簡,不可勞動大將軍!”
子夫攜了淚眼愁容的平陽公主坐在外廳,太子愁眉不展侍立一旁。三人均有滿肚子的痛苦憂愁,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明明要強忍著淚,眼眶卻不自禁的都紅了,低聲互相安慰開解著,聽起來那麼蒼白無力、那麼虛假不堪一擊。
病榻前,武帝歎了口氣,向衛青道:“衛青,你對朕、對大漢的功勞,朕永遠都不會忘記!去病走了,沒想到你也要——唉!”武帝別過了臉,眨眨眼,滿臉悲戚之色。“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隻要你說出來,朕一定會辦到!”武帝強忍悲哀,溫言問道。
衛青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的十分沉重、吃力。他支撐著抬起頭,在枕上微微一點,強笑道:“微臣謝陛下隆恩!青出身低賤,為人奴仆,承蒙陛下不棄,委以大任,如今位極人臣,微臣心中隻有感激!這一世,總算沒有白過!隻是,唉,微臣多年出征,三子無人調教,且原本資質平平,並非國之人才,陛下切不可委以重任。若是將來,衛家有人犯了國法,但憑陛下處置!隻求陛下對衛家其他人網開一麵,微臣在九泉之下亦感念陛下的恩德!”
武帝鼻子一酸,歎道:“這算什麼呢!你放心,朕答應你,無論如何,朕不會讓衛家無後的!何況,你也太過小心了,你那三個兒子,雖然沒有你這樣的本事,但也未必會輸給別人啊!”
衛青急得額頭青筋凸顯,喉嚨裏窸窣作響,他喘著粗氣急道:“陛下!請陛下三思……微臣那幾個不屑子承蒙陛下恩典封侯,已是天大的恩賜,絕不可再委以要職……”
武帝見他發急得強撐要起身,滿頰緋紅,情緒激動難安,忙道:“衛卿不必著急,朕依你便是!唉!”
衛青這才放了心,舒展了皺擰的眉頭,無力的重新躺了下去,露出坦然的微笑,以手叩頭低聲道:“微臣謝陛下成全!”
武帝瞧著他枯瘦如柴發抖的手,忍不住心酸,眼前如枯朽般的病人,竟真是當年那個威武剛健、睿智穩重的大司馬大將軍嗎?
匈奴人夠野蠻凶殘、夠人強馬壯了吧?在他的手底卻從來未曾討過好處。他的威名,不但傳遍漢地每一處角落,更是遠播天山南北、西域祁連。
他戰勝了匈奴人,可是,卻逃不掉時間的侵蝕、歲月的悲催。
武帝心中充滿著悲戚、傷感,如在夢中。“衛卿,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武帝忍著悲痛。
衛青的望了望武帝,嘴動了動,欲言又止,若有所思。他垂下眼皮,用微弱的聲音道:“太子……太子年幼,微臣到底辜負了陛下和皇後娘娘的期望,不能再侍奉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