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一路心裏盤算著回到了旅館房間,旅館的牆壁,又薄又漏,李梅亭和顧先生點唱了紹興戲,配著二胡,咿咿呀呀唱的熱鬧非常。柔嘉就著旅館昏黃的燈光,認真抄下秦淩給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然後翻頁在小本子上寫上一路上努力回想出來關於《圍城》的點點滴滴,既然已經打算遠離書中原本的人生軌跡,就要好好的為自己將來打算打算了。1938年的中國……已經是戰火處處了,柔嘉兩世為人,卻也還是隨遇而安的小市民心態,自認沒能力也沒雄心壯誌去做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她隻想能安穩度日罷了。可是,這種亂世,她真的能安穩?柔嘉想一會愁一會,可惜再大的憂愁都抵不過身體的勞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沉入了黑甜夢鄉裏。

次日路程是從寧波到溪口,先坐船,然後換坐人力拉的洋車。上了船,船裏照舊是滿滿的人,五人都嫌氣悶,於是一同擠在船頭看行李。雨點由疏而密,大家紛紛取出雨衣來穿,除掉李先生,他說這雨下不大,不值得打開箱子取雨衣。柔嘉知道他是愛惜新買的雨衣,不舍得在旅行途中穿,說不定是等著他們誰把自己的雨具借出去呢。李先生在那裏自怨糊塗,說什麼開箱子會淋濕衣服之類的,柔嘉悄悄退到船艙邊緣暗笑,她已經換芯子了,原本識趣借傘的那個早就不在了,李先生就淋著去吧!想起昨晚那堆風話以及紹興戲,柔嘉隻想到一個字,該!

上了岸,大家進茶館,李先生和顧先生最後坐下,在船上顧先生抹不開麵子,和李先生共批一件雨衣,兩人此時都是半個身子濕淋淋的,坐那裏一會兒,地上都有小小一灘水跡。柔嘉搶了顧先生原本的活計,吩咐跑堂去打洗臉水,李顧兩位一邊拿手帕擦臉,一邊勉強道謝。李先生望著灰色的天,思慮再三,還是開了箱子拿出雨衣來。趙辛楣跟洋車夫講價錢去了,方鴻漸招呼大家喝茶水吃點心,柔嘉偷眼瞧著李先生落湯雞似的模樣,突然覺得這個雨天無比可愛。

吃完點心,大家上車,這時候已經下午兩點鍾,李先生皺眉看看仍舊灰蒙蒙的天色,一連聲催洋車夫趕路,結果拉李先生那隻大鐵箱的車夫走不上半點鍾就摔跤,箱反車翻,李先生暴跳如雷,車夫指著血淋淋的膝蓋請他看,他才不說話。柔嘉心軟病發作,趁著趙辛楣打發這受傷車夫另叫車的空檔,默默的塞了點小錢給受傷車夫。這人收下錢後,不顧傷了的膝蓋,對著柔嘉連連作揖表示感謝,柔嘉心裏一陣難受,別過臉揮手讓他趕緊看醫生去。趙辛楣叫到別的車,等車夫裝好箱子重新上路,拉他的車就落在了最後,恰好看到受傷車夫還在對著柔嘉的方向喃喃說小姐真是大好人。辛楣也瞥一眼柔嘉的背影,眉頭微皺。

又走不上半點鍾,走到一頂藤條紮的長橋,大家都得下車步行。那橋沒有欄杆,兩邊向下塌,是瘦長的馬鞍形。辛楣搶先上橋,走了兩步,便縮回來,說腿都軟了。車夫們都笑,鼓勵他,說沒什麼好怕的。顧先生一馬當先,從容不迫的過了橋,站在橋那頭,笑著喊他們過去。李先生就抖擻精神,脫了眼鏡,正打算上橋,柔嘉悶不作聲的快步從他身邊走過,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站在顧先生身邊了。辛楣本覺得柔嘉刁滑,一直對她疏遠得很,這時候正擔心要照顧她,當“叔叔”的責無旁貸,還想著趕緊甩下她給方鴻漸照顧的,誰知她竟出乎意料的自己刷刷刷的過橋去了,一時間竟愣在了那兒。就在辛楣愣神的那會兒,李先生也步步小心的走到橋那頭去了,一臉勝利的笑:“趙先生,方先生,不要怕,快過來,就剩你倆了,孫小姐都過來了。你們,要不互相攙著過橋?”鴻漸對著辛楣苦笑道:“隻剩咱們兩個膽小鬼了,再不過去不得被他們笑死?走吧。”於是鴻漸鼓起勇氣上了橋,這滑滑的橋麵隨足微沉複起,數不清的藤縫裏露出深深在下的墨綠色的水,鴻漸頓時有兩股發顫之感,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來,幾乎是在一寸寸往前挪。幸而這橋也有過完的時候,鴻漸跳下橋墩,心有餘悸地嚷道:“這沒進地獄,已經罰走奈何橋了!前麵還有這種橋沒有?”辛楣眼睛隻看著對麵橋墩,不去想腳底下的軟滑藤條,連蹦帶跑的,也過了橋,同跳下橋墩,拍著鴻漸肩膀笑道:“鴻漸,你個沒義氣的,也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