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駙馬一愣,隨即大喜,連聲恭喜聖上。
心下一算,去了路上時間,這才多少時日就平叛了!真真是神兵了。
當然,越快結束叛亂越好,能波及到的百姓越少,這爛攤子也就越好收拾!
壽哥也笑得開懷,口中卻又道:“朕也接著密報,說慶府、晉府、代府都有與安化勾結。慶王還向朱寘鐇行君臣之禮呢。”
蔡駙馬這笑容就僵到了臉上。
安化王這郡王本就出自慶王府一支,現在的慶王矮了安化王一輩,這事兒,確實很像慶王能幹出來的……
他一時也不知道作何表情為好了,要說謝罪,且論不上他謝罪。
這宗人令說是管著宗室,其實也不過管管屬籍罷了。
因輩分高,近邊兒的宗室小輩他還能訓斥一二,那遠在天邊兒的藩王郡王,誰能管得了呢?
壽哥卻也不是想讓他怎樣,很快遞過來兩本密折。
蔡駙馬接過來一看,臉色更差了,那密折中滿是晉藩、代藩在山西所作惡行。
另有山西宗室丁口、房宅、莊田、香火田等統計,貪婪占地、巨額宗祿幾乎拖垮了整個山西。
蔡駙馬手都有些抖了,捫心自問,他其實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這些宗室行徑的,看他大舅哥德王就知道了,但,到底也沒成想已到了這種地步。
過了半晌,蔡駙馬才低聲道:“皇上聖明,這宗藩規矩,這宗祿,是不改不行了。”
他想,皇上給他看這些,想是要明日內閣議事時,他能代表宗室站出來支持宗藩改革吧。
“這是山西參政沈珹的密折,他是沈瑞的族兄。之後沈瑞、沈珹二人共同上了宗藩改革條陳。”
壽哥沒有去看愣神的蔡駙馬,而是望著軒窗外幾番跌落的溪流,似是自言自語道:“宗祿難以為繼已非一日兩日,國庫空虛,朝廷困頓,宗室卻仍在不停上折乞田乞祿米乞鹽引乞追封!”
“朕不給,他們便敢問百姓拿!”壽哥驟然轉回身來,森然道:“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他們的天下?”
“都說對待宗藩要慎重,要慎重,朱寘鐇這樣的,朕慎重了,他便不反了?晉藩、代藩這些年往草原回易,拿得不夠多嗎,不一樣與朱寘鐇勾勾搭搭?”
他目露寒光,盯著蔡駙馬,近乎一字一頓道:“還有哪些個藩府,一個兩個的,都盯著來為朕太、廟、司、香。”
淳安大長公主一直為皇上後嗣奔走,皇上心中那根刺蔡駙馬一清二楚。
他顫巍巍俯身跪了下來,終卻隻道了聲“陛下”,那聲音,蒼老無比。
壽哥抬手扶了他,聲音又放柔和下來,“姑祖父,這些話,朕也隻能同你,同姑祖母說了。”
蔡駙馬虎目含淚,垂頭道:“是老臣無能……”
壽哥打斷了他的話,道:“姑祖父,有些話,朕不能說,但你能說。”
“老臣明白,諸位閣老那邊,有老臣去說。”蔡駙馬立時保證,便是閣老們一力反對,他也要想盡辦法促成此事。
宗藩已是大問題了,此事不改,異日再生亂,他也沒臉去見英廟、憲廟和先帝了。
壽哥一笑,溫言道:“虧得有姑祖母與你。”
說著又拍了拍那折子,道:“還有,沈瑞這般忠臣。這種時候他遠在山東,要明哲保身何其容易,難得他一片赤誠,處處為朕考量,為朝廷考量,為百姓考量,粉身碎骨也渾然不懼,毅然上此密折條陳。”
蔡駙馬原也對沈瑞印象極好,此時自是跟著感慨道:“沈瑞不僅是能吏,更是忠臣。亦是陛下慧眼如炬,重用沈瑞方讓其得以施展。”
壽哥顯然高興起來,頻頻點頭。
他也是著實沒想到沈瑞會給他這樣一份折子。
沈瑞在他眼中一向是個“有辦法”的人,這辦法大抵是用在領土治民上。
他原想著沈瑞的折子會說說如何戰後恢複、推廣山東經驗,也許是開市通商,他還頗為期待想看沈瑞怎樣再複山西繁榮。
萬沒想到,沈瑞交上來的,會是宗藩改革。
沒想到是這樣詳細的內容,沒想到是富有遠見的設想!
更是萬萬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沈瑞敢站出來說宗藩問題!
這是最好的時候。
壽哥摩拳擦掌,他早看那些藩王不順眼了,可這群人就偏偏大動作沒有小動作不斷,一幹老臣又總嘮叨慎重慎重。
慎重又怎樣,有反心的總歸是要反的!
先有寧藩狼子野心劫掠鬆江、太湖養私兵,後有晉府、代府與草原勾勾搭搭,這安化,直接就反了!
不趁這樣時候收拾他們更待何時!
沈瑞提的正是時候!
“沈瑞沒有辜負朕的厚望!”壽哥的喜悅溢於言表,又向蔡駙馬道,“沈瑞更有其他條陳呈上來……”
壽哥正待進一步說說日後山西的布局時,劉忠在門口晃了一晃。
壽哥知是有事,點手讓他進來回稟。
劉忠在他耳邊低聲道:“劉瑾的兄長剛剛歿了。劉瑾在外麵求見。”
壽哥眼珠子一轉,扯了扯嘴角,“正好,讓他進來。”
*
劉瑾在內廷耳目眾多,進了西苑就有小內侍迎過來悄然說白晌皇上召見了禮部尚書費宏與宗人令蔡駙馬,因禦前沒留人伺候,說得什麼卻是不知。
晌午皇上還賜了午膳給兩位大人,費大人用罷便走了,蔡駙馬仍在禦前。
此外,錢寧錢百戶來了兩趟也沒著皇上。
劉瑾這一路聽著,腦子裏已經轉過了幾轉。
在殿外略侯了片刻,就聽得裏頭傳召,劉瑾正了正衣冠,又調整了一下表情,袖子拂過眼角,轉瞬雙眼便紅了,卻又並無淚珠落下,全然一副強忍悲傷的模樣,進了殿內。
兩邊兒小內侍們看得眼睛發直,心下直念,到底是劉祖宗呢,這般收放自如,可是要好生學上三五年……
劉瑾進門也沒管蔡駙馬、劉忠都在場,撲通一聲跪下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嗚咽著喊了一聲“萬歲爺”。
壽哥打發劉忠去扶了劉瑾起來,歎氣道:“大伴節哀。大伴無需掛念朕,且放心去,先將家中事辦好要緊。”
劉瑾又叩首道:“因奴婢家事驚擾皇上,是奴婢的罪過。”
壽哥擺手道:“大伴不要悲傷,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又道,“大伴保重身子,辦好家中事,朕這邊還有要事須得大伴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