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這一支雖在山東經營多年,但都是地方上的門路,陸氏一族原就沒有幾個京官。
姻親裏往上數,從老一輩論親也就勉強能攀上賀東盛,可惜這位正月裏人頭落地了。
正在陸十六郎父親陸七老爺一籌莫展、陸十六郎準備帶著銀子往京中碰碰運氣的時候,恰陸三郎在南歸時轉來登州,尋陸七老爺傳達陸家家主幾句要要緊話。
實際上,山東這邊的生意,鬆江本家也是有入股的,許多緊俏貨品也是從鬆江運來山東再發賣的雖則距離上論鬆江比山東離倭國更近,但鬆江倭亂也更嚴重,海疆管控更嚴,且蘇鬆繁華之地,朝廷也更關注,不比登州山高皇帝遠的。
陸三郎與七老爺父子就此事商議一番,決定帶著他們來求助沈家。
雖然沈家也沒高官了,但是沈家畢竟有個閣老女婿,有個帝師女婿,這姻親也算各個不凡了,通倭案裏陸三郎又知道沈瑞與英國公府也有交情。
見識過沈家的手段與人脈,陸三郎就想將此事托付給沈瑞。
除了銀子之外,陸七老爺也提出船廠的生意直接給沈家分幹股,而海貿的生意畢竟有風險,若沈家樂意入股,陸家也將歡迎之至。
沈瑞將前前後後的事情講給了眾人聽。
沈洲搖頭道:“朝廷不會開海。這件事……也不當沈家來運作。畢竟倭禍不遠。”
沈家剛剛從通倭的官司裏艱難跋涉出來,此時卻是不宜提什麼開海。
沈理因著嶽父謝閣老的關係,對朝中看得更清楚些,“不會開海,海運也如你所說,不會輕易開啟。漕運這一路,牽扯了太多勢力。”
沈瑞道:“我也知重開海運艱難,我看重的,也是造船。”他環視一周,頓了頓,道,“我與老師曾談過海貿問題,朝廷缺錢,海貿是條捷徑。老師也說了諸多阻礙海貿的因素,其中,海船就是一條。”
沈瑞雖想過海貿,但是因現下年紀閱曆所限,對海船知之甚少,也不知哪裏能造船,如今陸家山東一支撞上門來,對他來說完全是意外之喜。
海貿獲利之豐,海軍戰力之強,皆無可比擬。
造船,練水兵,然後無論是內亂外敵,都無懼!麵對能造海船的陸家,他如何能不喜!
哪怕隻是四百料的小型海船,哪怕無法變成戰艦,隻要有船,隻要有開始,就有希望。
但運作造船乃至開海禁都不是他一個小小秀才所能為的,他固然可以走上層路線,直接同壽哥去說,但以明朝體製,朝中大事也不是皇上一句話就能決定的否則,王華頭十年就入閣了。
沈理微微闔眸,忽道:“伯安這次,隻怕是真要去南京了。”
“當真!”沈瑞眼睛一亮,沈理這般說,應該是謝閣老內閣那邊有了消息,壽哥沒有白白布局,到底是把王守仁推到了南京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王守仁若去南京,沈瑞對練水兵又多了不少信心,這次造船沒準也能順利辦妥。
沈理點點頭,低聲道:“南京兵部尚書王軾上折請致仕,皇上批了。”
沈瑞的笑容有些僵了,太湖剿匪中王軾老大人是一直支持王守仁的,如今王守仁要去南京兵部,若有王老大人的幫扶,必然極快的立足並開展練兵。但現在王老大人致仕……
“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他忍不住問。
沈理歎道:“王老大人若是知道伯安要去南京,隻怕也不會上折了。折子是早遞上來的,王老大人身子骨越發不好,這幾個月已上了多封奏折乞休了,皇上一直挽留。”
沈理的聲音更低了些:“內閣推兵部尚書的人選也是許久,三位閣老各有舉薦,這次,皇上突然點了南京吏部尚書林瀚為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又升禮部左侍郎李傑為南京吏部尚書。林瀚雖是閩人,卻是劉閣老的人。這事內閣已過了,隻還不曾下旨。”
他卻不好直說,這李傑乃是謝閣老的人。
眾人默然片刻,還是沈洲歎道:“陛下……聖明。”
那邊賞賜完李閣老的女婿衍聖公,這邊又選了劉閣老的人做王守仁未來的頂頭上司,轉手提拔謝閣老的人,且謝閣老因著女婿沈理的緣故也是不會阻攔王守仁路的。
如此,三位閣老都會通過王守仁任南京兵部侍郎的任命。
和沈家和王守仁有仇的李閣老麾下並沒有南京高官,也就不會有人同王守仁針鋒相對。而兵部上頭又有劉閣老的人壓著,對王守仁也是一種製衡。
沈瑞也長長出了口氣,壽哥看著愛玩愛鬧沒個正形兒,卻絕非好相與的。但無論如何,都希望老師能去南京能去一展拳腳。
“那麼,這造船的事……”沈瑞試探著望向沈理。
沈理略一思忖,道:“我去閣老那邊透一透話。且看看吧。”他頓了頓,猶豫道,“你可是要同……那一位說?”
沈瑞點頭道:“說是一定要說的,他原也問過生財之道,且這事最終也是得到他案頭。”
沈瑞已在心中將試驗田鼓勵優化農作物、以及造海船的諸多好處列好條陳,擬遞給壽哥。
“那海船入股這事?”沈瑞看向沈理沈瑾,“我是準備拿一兩萬銀子入股的。兩位兄長……?”
若造船能成,沈瑞對於入股陸家船廠乃至海上貿易也是很有興趣的,倒不是為了那利潤,以沈家現在的產業,沈瑞已是幾輩子不愁吃喝了。而是為了將來在這份生意裏的話語權。
至於同諸人說,既是報備,也是希望這海貿之利能改善一下沈理、沈瑾的經濟狀況,畢竟這兩位兄長都是不甚寬裕的。
沈瑾猶豫了一下,道:“瑞二弟,是否太過冒進?這到底是陸家旁支……”
沈瑞道:“陸家本家也有股在裏麵。陸十六郎說會在京中也開一家貨行,陸二十七郎就是專門打理這貨行的,也負責往來消息聯絡。瑾大哥若是有疑慮,我建議不妨入股這貨行,再觀望觀望。”
沈瑾苦笑一聲,先前沈瑞就已經私下同他說過,他這邊總歸是要娶妻的,鬆江四房家底都在倭亂裏敗得差不多了,他這邊俸祿也沒有多少,本身就是婚姻艱難,若是再窮,便是有狀元頭銜,這婚事也不好說了。
沈瑾搖著頭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如今我算知道了。就聽瑞二弟的,隻是我現下隻能拿出兩千銀子來。”
沈理倒是顧慮還少些,也隻苦笑道:“小林哥、枚姐兒也都大了,也該是我為他們婚事多攢銀子的時候。”
他也心下明白,陸家不止是這會兒有求於沈家,陸家也是希望以此與沈家結盟,隻有共同利益才能讓人盡力幫忙。即是如此,陸家是斷不會讓沈家虧本的。
而沈家在鬆江一家獨大也不是什麼好事,與陸家結盟也是必然,其實早在陸家家主帶著那假倭寇的屍身找到欽差時,沈陸兩家就已經站在一條線上了。
商量罷了這兩樁事,沈洲沈潤兩位並徐氏便歇著去了,剩下兄弟三人又研究了一番條陳如何寫。
末了閑聊時,沈理問了沈瑞楊恬的病情,又問沈瑾婚事。
沈瑞沈瑾兩個皆是歎氣。楊恬病重,目前還沒有什麼好法子。而沈瑾的婚事更是老大難問題。
沈理表示嶽母娘家那邊倒是有適齡的姑娘,謝閣老也曾側麵問過沈理,隻是那姑娘家世品貌都十分尋常。以沈理看來,四房亂成那樣,是需要一個厲害一些的當家主母的。
就在他們兄弟談論沈瑾婚事時,宮裏也在有人關心著狀元公的婚事。
坤寧宮東暖閣裏,張太後笑向壽哥道:“嫻姐兒也大了,你大舅舅總想為他找個好人家托付。”
壽哥臉上笑容半點未變,心下已是冷笑,若是張太後將張玉嫻硬塞進宮,那就別怪他翻臉了。
豈知張太後下麵的話是,“聽聞新科狀元沈瑾為人端方,年紀也適合,又未定親,倒是堪配嫻姐兒,皇上,你意下如何?”
壽哥愣了愣,隨即,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開來,隻是眼中光芒越發冰冷。
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孝子一樣,他對母親說話時的聲音溫柔悅耳:“母後瞧人極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