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改變命運的女孩(2)(1 / 2)

一天下午,我又來到田莊;人全下地去了;我走進廚房,起初沒有看見艾瑪,因為窗板是關上的。陽光穿過板縫落在石板地上,成了一道一道又細又長的條紋,碰到家具就會折斷,又在天花板上搖曳。桌上,幾隻蒼蠅在用過的玻璃杯裏往上爬,一掉到杯底剩下的蘋果酒裏,就嗡嗡亂叫。從煙囪下來的亮光,照在爐裏的煤煙上,看起來毛茸茸的,冷卻的灰燼也變成淺藍色的了。艾瑪在窗子和爐灶之間縫東西;她沒有披圍巾,看得見她裸露的肩膀上冒出的小汗珠。

根據鄉下的慣例,她請我喝一杯。我不肯,但她一定我他喝,最後她邊笑邊說,就算陪她喝一杯酒罷。於是她去碗櫥裏找來一瓶柑香酒,拿來兩個小玻璃杯,把一杯斟得滿滿的,另外一杯幾乎沒有斟,碰杯之後,就把酒杯舉到嘴邊。因為她的杯子差不多是空的,她要仰起脖子才喝得著,所以她頭朝後,嘴唇向前,頸子伸長,還沒有嚐到酒就笑起來,同時把舌尖從兩排又頓又白的牙齒中間伸了出去,一點一滴地舔著杯底。

她又坐下來,再拾起女紅,那是一隻白線襪,需要織補;她就埋頭幹起來了,不再說話,我也不開口。風從門底下吹進來,吹起了,石板地上的微塵;我看著塵土沿地麵散開,隻聽見自己的太陽穴一蹦一蹦地跳,還有母雞下了蛋在院子裏咯咯啼。艾瑪不一會兒就張開巴掌摸摸自己發熱的臉,然後再摸摸壁爐前鐵架上冰涼的小鐵球。她抱怨說,夏天一來,她就覺得頭昏腦脹;她問我海水浴管用不管用,讓我不禁想起她在海邊的樣子;她談起她的修道院,我也談起了我的學堂,這下我們有了話說。我們上樓到她房間裏去。她拿出從前的音樂本子,修道院獎給她的小冊子,還有扔到衣櫥底層去了的橡葉花冠。她還談到她已故的母親,墓地,甚至指給我看,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她從花園裏的哪一個花壇上摘下花來,放在她母親的墳上。可是她家雇傭的花匠不懂這一套,真不頂事!還不如住在城裏好呢,哪怕過個冬天也罷,雖然夏天日子太長,住在鄉下也許更無聊;——她的聲音有時清楚,有時尖,那要看談的是什麼,有時她忽然沒精打采,拖腔拉調,最後變成自言自語,幾乎聽不見了,——有時高興起來,睜開天真的眼睛,馬上卻又眼皮半閉,目光無神,不知想到哪裏去了。

晚上,我回到駐地,一句一句地把她說過的話恢複原狀,我苦苦地回憶,並且補充話裏的意思,想了解在我們相識之前,她是怎樣生活的。不過我想來想去,心裏出現的艾瑪不是第一次見麵時、就是剛剛分手時的模樣。於是我又尋思,她要是結了婚會怎樣呢?結婚?和誰?唉!她老爹有的是錢,而她!……她又那麼漂亮!但艾瑪的麵孔總是出現在他跟前,一個單調得像陀螺旋轉的嗡嗡聲總是在他耳邊響:“要是和你結婚呢:怎麼?要是和你結婚呢!”夜裏,我突然睡不著了,喉嚨發幹,口渴得要命;我下床走到水罐前倒水喝,並把窗子打開;滿天星光燦爛,一陣熱風吹過,遠處有狗吠聲。他轉過頭來向著她家的方向,下定決心,反正不冒什麼風險,於是下決心一有機會就求婚;但是每次機會來了,我害怕說話不得體,又給自己的嘴貼上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