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坊鑰匙打開酒世界(1 / 2)

田有糧出殯的那天,花紅還沒有從那長久的醉事中醒來。一口大紅棺材已經停在了院子裏,八名喪甲站在一邊,像八棵一成不變的矮脖子樹。所有的親人們都在低聲哭泣。花紅是被田明媚從屋子裏揪出來的,被涼風一吹花紅的神誌清醒了不少。田明媚鬆開手的時候,才發現花紅脖子上的那粒盤扣不見了。田明媚愣了一下,然後她將花紅推倒在棺材前,那是兒媳婦應該跪的位置。花紅的頭低垂著,淩亂的頭發就在她的目光中晃來晃去。然後她聽到二踢腳的聲音響起來,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紅色的炮仗紙屑在空中亂舞,有些紙屑掛在光光的樹枝丫上,顯出觸目驚心的一點紅。

紙幡飛揚,長長的銅號吹著嗚咽的哀樂。沈大善人沈萬順主持出殯儀式,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褂子,臉上難掩悲傷,一行老淚無聲地從他臉頰上滑落。田明媚一身白衣跪在田樹才的身邊,她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騎著洋車穿著保安團長服裝的沈家門。沈家門從洋車上下來,他高大的身影搖晃著向這邊走來,他也看到了田明媚。他看到田明媚的雙眸裏含著兩潭深不見底的水,他突然就覺得,他很想娶這個女人。

太太已經哭得不省人事,她被安頓在那張和田有糧睡了幾十年的朱漆大床上。沈萬順曾經站在太太的床前說,老姐,你不要起來,有我呢。我一定好好地把有糧兄弟送上山。

但是現在田樹根又不見了。田樹才差田家的工人們去辛浦鎮上所有的賭館查看,最後卻是從醉紅樓找到了田樹根。田樹根被灌在一隻麻袋裏帶了回來,工人們按田樹才的吩咐,將麻袋扔在了棺材麵前。袋口解開了,田樹根像一隻即將冬眠的刺蝟一樣,緩慢地蠕動著從麻袋裏滾出來,他怯怯地看了板著臉的弟弟田樹才一眼,然後學著田樹才的樣,在花紅的身邊跪了下來。田樹根的雙手仍然捧著自己的襠部,仿佛那兒藏著一個巨大的寶藏,這令田樹才感到萬分奇怪。如果田樹根真的傷了命根,他去醉紅樓難道是去喝茶?

道士們的長號吹得越來越起勁,他們穿著鮮豔的衣衫,頭頂著八卦帽,鼓著腮幫像是要把這個冬天吹暖。為首的道士因為寒冷的原因,鼻孔裏掛下了清水鼻涕。他揮了一下手中的寶劍,大喊一聲,伏妖降魔,送田老爺上路。

這時候八名喪甲一聲喊,起。棺材離地,向山上進發。

而完全沒有從酒中醒來的花紅身子一歪,再一次癱倒在地上。田樹才一把扶住了花紅,他叫來了兩名老媽子,把花紅扶回房中。又一個二踢腳騰空而起,然後,辛浦鎮酒業協會會長、田記唐宋酒坊掌櫃田有糧正式在辛浦鎮消失了。

沈萬順坐在田有糧家八仙桌邊的太師椅上,抬頭望著牆上田有糧的黑白畫像。畫像裏田有糧顯得十分精神,嘴角還牽起了一絲笑意。太太就坐在沈萬順的對麵,看上去她的頭發一下子白了不少。沈萬順歎了一口氣說,花紅確實不像話啊,你說花票是不能在山上過夜的,可是她在山上過了夜?

太太平靜地說,沈大善人,你想說什麼?

沈萬順說,讓辛浦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還不如趁早休了她。

太太說,田家的事,田家自然會有人作主。

那天沈萬順反背著雙手回到了家裏,他的心髒一向不太好,所以他的口袋裏永遠備著一盒東洋產的救心大力丸。沈萬順本來想讓田家休了花紅,然後他再去請花紅當萬順酒坊的釀酒師,可是田太太這個老狐狸卻沒有上當。沈萬順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兒子沈家門正起勁地在院子裏蹬著洋車,這是他從一位外國神父手中用大洋換來的。他熱愛著洋車,差點有些忘乎所以了。

後來熱氣騰騰的沈家門還是從洋車上下來了,他走到沈萬順的身邊說,給我去提親,我要娶田家小姐。

沈萬順白了沈家門一眼說,田明媚有什麼好,還不如她嫂子花紅。

沈家門說,花紅已經嫁人了。

沈萬順說,嫁人有什麼關係?舊房子不照樣住人。

沈家門說,要住你住吧,我要住新房子。再說人家前麵的人還沒搬走呢,你住什麼舊房子?

沈萬順說,可是花紅會釀酒。花紅這樣的釀酒師在辛浦鎮已經找不到了。

沈家門說,我又沒有酒坊。萬順酒坊是你的。

沈家門的一句話,差點讓沈萬順背過氣去。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件是萬順酒坊成為辛浦第一坊,第二件是讓馮小寶趕緊給他生個孫子。但是馮小寶的肚皮一直不爭氣,像秋後佃農們收割的稻田一樣平整。

花紅是田家出喪回來後的下午被田明媚帶人從新房裏揪出來的,那時候花紅的酒還沒有完全醒來,有點兒醉眼惺忪的味道。她一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田明媚,田明媚身邊是兩名神情木然的家丁。田明媚朝家丁看了看,兩名家丁隨即將花紅拖到了田家祠堂裏。花紅看到了大廳裏列著的上了暗淡紅漆的神位牌,她看著祠堂裏飛舞著的灰塵說,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