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歸來:馬龍在酒坊(1 / 3)

田樹才在一個清晨帶著辛浦鎮的百姓們出現在保安團門口,他們坐地請願,要求沈家門剿匪。田樹才把田明媚也叫來了,以此說明兄妹同仇。他突然覺得一個布莊老板娘投井,是要挾保安團剿匪的最好理由,所以他和那些百姓們一起到了保安團門口。他甚至因為肚皮裏有墨水,而成了百姓們的主心骨。其實在山腳下舉著巨幡的人群中,也有田樹才的身影。他比布莊老板更恨陳三炮,他最大的心願是把陳三炮的皮剝下來。

那天的霧還沒有散盡,沈家門從保安團的大門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合身的軍服,看上去有些英姿勃發的味道。沈家門抬頭望了望天,太陽還沒有出來讓他覺得十分掃興。他看到百姓們的頭發被霧水打濕了,冬天的這種濕漉漉的味道讓他覺得心中鬱悶與不快。

田樹才說,你當年剿滅銅鑼寨匪首鐵笊籬的勇氣哪兒去了?

沈家門喑啞地笑了,他走到田樹才麵前說,你算哪根蔥?

田樹才說,我不是蔥,我是辛浦鎮的百姓。

沈家門說,那時候我年輕,所以我有勇氣。

田樹才說,那你拿著辛浦鎮百姓的供奉,你情何以堪!

沈家門笑了,什麼堪不堪的,老子剿不剿匪你管不著。

沈家門的目光在人群中四處穿梭,他的目光如一隻飛累的蝴蝶一般,棲息在田明媚的身上。那天田明媚穿了一件大紅的有著牡丹底紋的棉襖,很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火。這團火把沈家門點燃了,沈家門說,都給我回去。老子答應你們剿匪,但不是為了你們去剿匪,是為田明媚去剿匪。田明媚,你嫁不嫁給我,你自己看著辦!

眾人的目光齊唰唰地投在了田明媚的身上,這時候太陽穿透了薄霧,灑在田明媚的身上。田明媚一言不發,陽光和目光讓她的體內蒸騰出一縷縷一團團的熱氣,她多麼像冬天的一個醒目的符號。

沈家門的臉沉了下來,他轉身進了保安團的大門,然後大門合上了。人群開始散去,隻有田樹才和田明媚還站在原地。他們對著保安團的大門發了一會兒呆,大門口兩名持槍站崗的團丁也在發呆,他們的臉容板得像一塊清冷的石板。

田樹才說,明媚,你等著看陳三炮的下場吧。

這天沈家門回家的時候,看到沈萬順坐在屋簷下的一個火爐邊上,他穿著黑色的棉袍,讓人覺得十分的沉悶,看過去就是一塊巨大的黑炭。沈家門害怕火爐裏的火躥起來,會引燃沈萬順這塊黑炭。沈萬順的雙手籠在棉袍的袖口裏,他看到沈家門的時候突然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濺起來,把在不遠處舞著水袖的馮小寶嚇了一跳。

沈萬順說,你個天殺的敗家子,你剿了鐵笊籬還不夠,人家還沒有尋仇呢。

沈萬順說,你要再剿銅鑼寨,那是仇上加仇,小心人家抽你的筋,你小子還能有多少根肋骨?

沈萬順說,銅鑼寨易守難攻,上次斃了鐵笊籬是人家下山讓你逮了個空檔。你要是攻山,小心把你那百十個團丁們全給拋屍山腳……你要是敢攻山,你就別認我這個親爹。反正你也扒弄不出一個小子來,我那麼大一把年紀不讓我抱個孫子,還想著剿什麼匪。剿你個鬼去!

沈萬順還在不停地罵著。沈家門沒有理會他,而是走向了馮小寶。他盯著馮小寶的一身戲裝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你怎麼神不神鬼不鬼的老套著個戲裝。

馮小寶退後一步說,當初你不就是看我穿著戲裝扮相好?

沈家門不耐煩地說,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當初還沒有日本鬼子呢,現在鬼子已經把上海給占了。

沈家門說完,恨恨地踢了一腳經過他身邊的一隻肥大的黃貓。黃貓慘叫一聲淩空飛了出去,氣得沈萬順猛咳出一口濃痰來。

沈家門掃了一眼沈萬順,輕聲說,你當不當我的爹,我都是要剿匪的。什麼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就是!

田樹才那天晚上一直躲在房間裏擦一支黑亮的手槍,那是他偷偷買回來的。軍火商人趙甲在酒館裏邊剔牙邊收了他三十個大洋,然後把用油紙包著的槍塞給了他。除了槍以外,還有八顆黃亮的子彈。田樹才捧著這支沉甸甸的槍,覺得身上長滿了力氣。那力氣像荒野上的草,一長就是一大片,隨風起舞。那天他躲在屋裏不停地拉動槍栓,後來他覺得煩了,就把槍插在了腰間,推開門去了田明媚的臥室。推開門的時候,他看到屋簷上掛著窗簾一樣的雨水。他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樹一樣,突然在身體深處發出了一聲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