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門的目光掃了掃牆上田有糧、田太太、田樹根的遺像,低聲說,丈人,丈母娘,大舅子,田明媚嫁給我,你們就放心吧。我爹他老不死的,我沈家門可半點虧心事也沒做,不怕你們半夜敲門。以後,我還得讓明媚給你們生個大胖外孫,等著。
田樹才和田明媚走進屋,沈家門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喝茶,田樹才,酒坊生意還行吧?
田明媚嘟起了嘴,叫二哥!
沈家門哄小孩似的對田明媚說,好好好。轉過臉對著田樹才,二哥。
田樹才說,托你的福,將就著還能養活我們這幾個人。田樹才的目光落在沈家門腰裏的盒子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觸碰。沈家門警覺地一把按住槍。
田樹才幹笑了兩聲,妹夫,跟你說個事,我想進保安團。
沈家門睜大眼睛,站起來繞著田樹才轉圈,搖頭,就你這身板,風一吹就能刮跑。你以為進了保安團就能上山剿匪?別以為我娶了你妹妹,你就能拿著舅爺的身份壓我。你就算給本司令三跪九叩……
田樹才突然“撲騰”一聲跪在沈家門麵前。
沈家門愣住,把剩下的話弱弱地說完,老子還要考慮考慮。
田明媚拉著田樹才,急得對沈家門直跺腳,你這算什麼事兒啊。
田樹才對著沈家門連磕了三個響頭,他不是要三跪九叩嗎?他就是讓我喊爺我也願意喊。
沈家門一時手足無措。他發現在這個書生意氣多過血性陽剛的田樹才麵前,不知是拿出妹夫的姿態好呢,還是拿出保安司令的架子更合適。很快他發現對於這種讀死書、一根筋通到底的人,還是幹脆當他一團空氣更好。沈家門這麼一想,任憑田樹才跪在地上,劃著茶杯蓋悠悠地喝茶。田明媚惱怒地推了沈家門一把,沈家門端著濺出水的茶杯哎哎叫喚。
廟門外,推著板車和牛賣酒回來的花紅看見院子外排列的團丁,牛有些畏縮地不敢進院。花紅略一愣,欣喜地扔掉車把,風風火火向裏屋跑去。
花紅進門愣住了,隨手一把拎起門邊的洗衣棒槌打了田樹才一下,起來,你是沈家門的舅爺,怎麼能跪妹夫?田樹才緊盯著沈家門笑。花紅質問沈家門怎麼能讓舅爺跪。沈家門梗著脖子說膝蓋長在他腿上,我又沒讓他跪。花紅揚起棒槌朝沈家門打去,我這個當嫂子的要教訓你這沒規矩的妹夫。
田明媚一把拽住花紅說是二哥自己要跪的。花紅無可奈何把棒槌扔到一邊,一腳踢到田樹才的屁股上,讓他別給田家丟人現眼了。
田樹才固執地直著身子說,沈家門不答應我進保安團,我就不起來,這頭不能白磕。
沈家門煩躁地揮手,好了好了,看在嫂子和明媚的份上,答應你了。
田樹才驚喜地站起身,身子一搖晃,田明媚趕緊扶住他。
沈家門搖搖頭,瞧瞧你這豆芽菜身板,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不會因為你是我沈家門的舅爺就繞著你走。本司令不會照顧你,一切從大頭兵做起!
入夜,田樹才光著膀子跪倒在田有糧、田太太和田樹根的遺像麵前,咬著牙用針往左肩肩頭上刺著字,血珠從胳膊上一點一點滲出來,汗珠從額頭上一滴一滴落下,滲進傷口,愈發疼痛難忍。田樹才實在痛得受不了了,順手抓過旁邊一件月白小褂,緊緊咬住衣領,防止自己因疼痛而喊叫。田樹才每劃一下,都輕聲地告訴自己,田樹才誰讓你這麼賤,田樹才誰讓你膝蓋骨這麼軟,田樹才誰讓你手頭沒有一把槍,田樹才……
門外有腳步聲過來,花紅敲著門問他睡了沒有,怎麼燈還亮著。田樹才繼續刺完最後一筆,匆匆披上月白小褂開門。花紅一眼望見田樹才的肩頭滲出的血漬,一把掀開他的衣服。田樹才下意識地用手掌去遮。花紅掀開田樹才的手掌,這是幹什麼,為什麼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