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樹才一愣,不禁朝田明媚悄悄覷去。田明媚仍在若無其事地剝蟹殼。事實上田明媚也被沈家門的話嚇了一跳。她沒想到這個大大咧咧的武夫並不像表麵那樣莽撞。他有鷹一樣的眼神,狗一樣的嗅覺。她甚至懷疑沈家門把他們的謀劃全都摸了個一清二楚。田明媚低著頭剝蟹的手在發顫,不敢跟田樹才對眼色。
田樹才見妹子沒動靜,在沈家門留意到他之前,迅速收回了目光,又提起酒壺準備給沈家門斟上。沈家門按住酒壺,他的手很用勁,以致於田樹才整個人也站不起來。田樹才隻得放棄,訕訕地笑著往桌上的菜溜眼,不知拿什麼應付沈家門。
夥計把辣子雞端上來。嫩黃的雞肉和鮮紅的辣椒配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養眼。田樹才趕緊把放在他麵前的辣子雞移到沈家門眼前,熱情地介紹辣子雞是德福樓湖南廚子的拿手好菜,這辣椒一般人還消受不了……沈家門沒等他說完,搛了一筷子辣椒直接放進嘴裏,像嚼一節甘蔗似的津津有味。田樹才噝噝地直往嘴裏吸氣,好像辣著的是他而不是沈家門。
沈家門眼睛盯著辣子雞,麵無表情地說,說!什麼事找我?
田樹才被扒下了虛披的外衣,索性鎮定下來,沈家門,你當初對明媚發的誓還算不算數?
沈家門抬頭盯了田樹才一眼,繼續嚼著雞肉,喉嚨打出一聲嗯哼,加以重重的點頭。
田樹才問他打算什麼時候鏟平銅鑼寨,剿滅陳三炮。沈家門搛起一條雞腿,遞到田明媚麵前。田明媚搖搖頭表示吃不了辣。沈家門捏住雞腿,兩手輕輕一掰,吧嗒一聲,雞腿跟雞爪子斷成兩截。然後他將雞爪子上的腳趾一個個掰下來,讓田樹才知道他掐斷人的腳趾也會同樣地輕鬆。田樹才聽得一聲聲吧嗒,身上不由起了一層疙瘩,不禁把腳往後縮了縮。
沈家門心裏無聲地笑了下,把嘴裏的骨頭渣子吐出來,在桌上吐成一堆,斜了田樹才一眼,銅鑼寨憑什麼能立足二十年?當年飛山豹那麼多次要吃掉陳三炮,最後還不是被陳三炮吃掉了。
田樹才說,我當然知道銅鑼寨易守難攻,我們可以引蛇出洞。
沈家門輕蔑地一笑,不屑置辯。田樹才悄悄遞給田明媚一個眼色。田明媚把一塊胸脯肉搛到沈家門碗裏,正準備送上一個嬌笑,未待開口,沈家門拍拍田明媚的臉,丫頭,打仗的事女人別跟著瞎摻和,踏踏實實給老子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正事!
田樹才心猶不甘,繼續向沈家門分析,保安團武器精良,比他陳三炮那些土槍土炮要好上百倍!你給我一隊人馬,我保證……
沈家門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站起,你以為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就能上山打土匪?!別以為自己看了幾本什麼孫子兵法爺爺兵法的就真能打仗了!
田樹才被噎得回不了話,像桌上的辣子雞頭一樣幹瞪著眼珠,心頭多日的盤算,一下子被沈家門的三言兩語打發得唏哩嘩啦。他眼角的餘光落在田明媚隆起的肚子上,看著田明媚進退維穀的神情,他懊惱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一筆虧大發的買賣。
沈家門拿起桌子上的帽子戴在頭上,然後把披在椅背上的保安服穿起來,一粒一粒扣衣扣,眼睛也不看田樹才一眼,聲音冰冷地告訴他,上麵來了電文,小鬼子已經在老鼠山登陸。這節骨眼上,保安團會隨時被國民政府抽調前線,哪有閑工夫去剿匪。
田明媚心情糾結地絞著手絹,可憐巴巴地看著沈家門。沈家門蹲下身聽了聽田明媚的肚子,站起身要田樹才送她回家,小心孩子。
田樹才和田明媚聽著樓梯上的皮靴聲漸漸遠去。田樹才慢慢地捏緊拳頭,田明媚清晰地聽到了一陣格格聲從田樹才的拳頭裏發出來,一個一個字從田樹才的嘴裏擠出來,我瞎了眼勸你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