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紅精心擦拭著一個精美的油彩堆塑的花雕壇子。二胖好奇地湊過來瞧,嘖嘖稱讚真好看。花紅退後兩步歪著頭欣賞壇子,當年我爹用了整整一年,一筆一畫畫好,打磨、上色、瀝粉、堆塑、精雕、彩繪,用了六道工序才堆塑成這個寶貝。
二胖咂舌,不就一個酒壇子嘛,多費事。
花紅歎了口氣,我爹一直想用自己做的花雕壇子,裝上自己家酒坊釀的花雕酒,參加咱們鎮上三年一度的酒仙會。可惜他走得早,什麼都沒看到。
二胖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對啊,再過幾天就是咱們辛浦鎮的酒仙會了。
辛浦鎮外的大場子上,戲台高搭,人頭攢動。戲台上方拉一幅字:辛浦鎮第十屆酒仙會。兩側掛一幅對聯:釀成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兩隻火紅的大燈籠高掛在戲台門楣上,風中喜氣洋洋地飄蕩。無數雙眼睛盯著台上,隻待新酒仙石破天驚從天而降。
高高的戲台上擺一溜長桌,長桌上擺滿了蒙著紅布的酒壇子。每個酒壇前各放一壺酒,旁邊再放十隻小酒盅。評酒人田九爺、沈萬順等人手裏捏著一顆栗子,緩緩走來。田九爺步履踉蹌,老眼昏花,走到半道上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他身後的沈萬順扶了他一把。
第一壺酒前,徐掌櫃斟出十小盅酒,用托盤端起酒遞給田九爺和沈萬順等十位評酒人。田九爺端起酒盅剛嗅了嗅,就誇張地打了個響亮無比的大噴嚏,嚇了大家一跳。田九爺搖搖頭把酒盅放下。沈萬順端起酒盅啜了一小口,皺著眉頭連忙放下。其他幾個一一品嚐後,也搖搖頭走過。第二壇酒前,不等徐掌櫃斟好酒,田九爺揭開酒壺蓋,使勁嗅了嗅,就不屑地往前走去。其他幾個依次嗅嗅,麵孔像一塊砧板似的毫無表情地走過。台下觀望的人群發出惋惜的歎息。
九壺酒品完了,隻剩下最後一壇酒,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像一個失去了搭伴的戲子。田九爺眉頭緊鎖,不停地打著嗬欠。他幾乎不敢朝這壇酒走去。他擔心這一屆酒仙會連一壇好酒也評不出。這不止是他田九爺沒麵子,整個酒鄉辛浦鎮的名聲傳出去,簡直讓人笑掉牙幫子。田九爺終於伸過青筋畢露的手,顫巍巍地拿過酒壺,低著腦袋在壺口上嗅了嗅,渾濁的老眼頓時像手電筒一樣放出一寸寸光芒。田九爺斟了一盅,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放下酒盅抬起頭時,田九爺滿意地咂嘴,蒼黃的臉色像返老還童似的紅光滿麵。田九爺鄭重其事地雙手把手中的栗子放進酒壇前的空碗,然後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向一邊的評酒席。
所有的評委品過最後一壺酒後,都陸陸續續把栗子放進最後一壇酒前的大碗裏。沈萬順咂過酒後,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猶豫了會也隻得把栗子輕輕放進大碗。
台上一個頭紮紅綢帶的赤膊漢子猛擊三下大鼓,大吼一聲出酒仙。沈萬順慢騰騰地掀開紅布,一個精美的堆塑花雕壇子露出來。壇子上貼著一張大紅標簽:唐宋花雕。沈萬順掀紅布的手在酒壇上停留了會,臉上掠過無比失望的表情。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已是不著痕跡的一張笑臉。辛浦鎮酒業同業公會會長沈萬順大聲宣布,第十屆酒仙會魁主——唐宋花雕!
台下掌聲雷動,歡呼聲聲。花紅閉上眼睛合上雙掌,對著天空喃喃,爹,花紅贏了!
按照酒仙會慣例,魁主得向眾評酒人敬酒。花紅像隻燕子似的從台下一下子躍到台上,身手敏捷,引得眾人又一陣喝彩。台下已開始有人議論,辛浦鎮上到底哪個男人有福氣,能將這個又美貌又能幹又潑辣的小寡婦釀酒師花紅娶過門。
花紅胸前係上大紅花給大家敬酒。田九爺從瞌睡中醒來,懵懂地接過花紅遞到眼前的酒碗,一揚脖喝掉,抹了抹嘴搖頭晃腦,好酒好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花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