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樹才提著兩個溢出油水的紙包出現在唐守成駐地門口是在三天之後,他向院子裏探頭探腦,一眼看見傻姑在裏麵踢毽子,嘴裏反反複複數著一、三、二,一、三、二……兩名站崗的士兵偷偷瞅傻姑,想笑不敢笑。士兵見田樹才賊頭賊腦的模樣,舉起槍柄威脅著趕他走。田樹才拎著東西跳起腳往院子裏喊,大小姐,是我,是我啊。
傻姑停下來,呆愣愣地看了會田樹才,飛奔過來,拉著田樹才的手往院子裏麵走,大,大!過家家。田樹才得意洋洋地橫了兩名士兵一眼,大搖大擺地進去。
唐守成從裏麵出來,兩手按在腰間的武裝帶上,警惕地打量田樹才。田樹才提起手裏的東西殷勤地笑,唐團長好,這是辛浦的特色小吃,滿城香豬肘子,蟹肉包子。我看上次大小姐愛吃,特意給她送過來。田樹才拿出一個冒著熱氣的包子,目光流露疼愛,遞給傻姑。
傻姑大口咬著,豎起大拇指眉開眼笑,喉嚨底發出含糊不清的唔唔聲。唐守成心花怒放,招呼田樹才進來坐,喊陳結巴上茶。田樹才的目光接觸到靠牆壁的皮鞭、刺刀、馬鞍以及軍衣軍帽,心頭的底氣不由淺了幾分。
唐守成看田樹才像讀書人,問他在哪做事。田樹才麵帶羞慚地告訴唐守成,確實在省城讀了兩年大學,奈何家道中落,世道又亂,現賦閑在家。
傻姑吃完了一個包子,又拿起一個,邊吃邊害羞地瞟著田樹才。唐守成一眼把女兒的表情收在眼底,難得傻閨女對一個人這麼有好感。唐守成帶著幾分真實的沮喪告訴田樹才,老婆死得早,女兒小時候一場高燒落下這麼個傻病。不然也不會帶在身邊,南征北戰槍林彈雨中行走。唉……當大的總不能守著閨女一輩子,想找個老實可靠的人照顧她後半生。
田樹才的心無法控製地怦跳起來。有一瞬,他覺得唐守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田樹才迅速把自己進入唐守成駐地的場景在腦子裏過了遍,覺得自己的舉止言行一點也沒有刻意謀劃的痕跡,從認識傻姑到坐在唐守成麵前的這一刻,完全是水到渠成一路過來。
田樹才跟著歎了口氣,用又客套又讚美的口吻說,其實大小姐天真活潑,無憂無慮,這個亂世裏能這麼天天高興,難得啊。唐團長風風光光,大小姐又出落得這麼福相,有人能當這個乘龍快婿還真是福氣啊。
唐守成一下子放下手裏的茶杯,眼睛發亮地上下打量田樹才,你要不要這個福氣?
田樹才一副又吃驚又疑惑又不好意思的樣子,喃喃地這這這。唐守成一拍桌子,老子頂煩你們讀書人麥芽糖一樣粘粘乎乎的脾氣,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田樹才搓著手委婉地說這種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跟家裏人商量商量。傻姑用水汪汪的眼白多於眼黑的眼睛,害羞而又大膽地望著田樹才,抓起一隻包子又叭唧叭唧吃起來。田樹才聽著這小豬啃食一般的聲音,在心裏給了自己一記重重的哀歎。
唐守成當機立斷要招田樹才入贅照顧傻姑後半生。以後老子腳一蹬,這全部家當就是你這女婿半子的啦。老子做事就喜歡痛快。唐守成把田樹才送出門的時候半威脅半懇求地告訴他。田樹才艱難地點點頭。他從進門到出門提吊著懸懸乎乎找不到落腳點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但是落下的力道似乎太猛了點,讓田樹才五髒六腑都覺得吃痛。
田樹才捂著胸口,生了病似的步履蹣跚地經過辛浦鎮的牲口市場,有人牽著一頭羊從裏麵出來,羊抵著犄角,用憎恨的目光瞪著新東家,擺出誓死不從的英勇模樣。田樹才覺得自己也像這頭羊一樣給賣了,隻是他比羊還不如,賣他的是他自己,他親自送上門、親手數著錢、堆著無比殷勤不知羞恥的笑,把自己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