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櫃舉著膏藥小旗,點頭哈腰地領著唐守成和田樹才朝田家大院走。田樹才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麵。唐守成一邊走一邊低聲罵酒井老鬼子,挑這個時辰躲清閑開什麼破會,把這吃力不討好的招待日本人的差事扔給他,萬一出個岔子又得找他麻煩。
徐掌櫃跑到田家大院門口,伸手示意唐守成進去。田樹才抬頭一驚,隨後像撥開一隻陀螺一樣撥開徐掌櫃,臉色陰沉地跨進高高的門檻。徐掌櫃原地打了兩個轉才站定。唐守成納悶地問怎麼回事,徐掌櫃苦笑著說這是田少爺家的老宅子,當年被他大哥田樹根這個辛浦鎮的頭號賭棍輸給了沈萬順老爺。
田家大院門口正中,沈萬順很舒坦地靠坐在太師椅上,兩手拄著拐杖閉目養神。沈萬順半邊麵孔在樹影下,半邊麵孔在陽光裏,看起來像陰晴不定的樣子。田樹才低聲喝問他想幹什麼。沈萬順微微睜開眼看了他一下,又很困倦地閉上眼。他說他身為辛浦鎮酒業同會會長,怎麼也得為日本皇軍效勞,把招待大日本皇軍的活兒盡心盡責地做好。
田樹才朝裏屋直奔。唐守成問這大模大樣坐在太師椅上的是誰。徐掌櫃吭吭哧哧地說這人姓沈,辛浦鎮酒業同會會長,沈家門的老爹。唐守成從旁邊士兵手裏拿過長槍,一槍托打在徐掌櫃屁股上。徐掌櫃又原地打了兩個轉,抱住廊柱才沒有跌倒。陳結巴跑進來,結結巴巴地說皇軍考察團和護送考察團的日軍小分隊來了。唐守成隻得命令沈萬順不得玩什麼花招,否則擰下他的腦袋當夜壺使。沈萬順像個順民一樣和氣地點點頭,並且還露出了微笑。
田樹才走進田明媚的臥室。田明媚對著鏡子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田樹才低聲叫了她一聲。田明媚一邊畫眉毛一邊冷冷地問你叫誰。田樹才心頭紮上一枚尖銳的刺。他說小時候帶她去廟會看戲,後來她走丟了,他哭得眼睛都腫了,在戲場裏一遍遍跑,一遍遍高喊妹妹的名字。他當時以為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田明媚從鏡子裏看到田樹才頭發間突然多出來的幾綹白發。田明媚說也許有一天那個在戲場走丟的妹妹永遠也找不到了,但希望他再也不要哭。田明媚說著把一片紅紙放到嘴唇上,細心地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立刻染成桃花般鮮豔欲滴。田明媚起身朝屋外走。
田樹才愣了一下,一把攥住田明媚的肩膀,不許她做任何不該做的事。田明媚沒有回頭。她說沈家門一個人太冷清了,她得早點去陪他過日腳。她會好好地給他生一大窩像小老鼠一樣活脫脫的孩子。
田樹才的眼淚嘩地落下。田明媚用手帕輕輕擦去田樹才的淚水,然後絕決地走出臥室,穿桃紅色旗袍的背影無比妖嬈。
兩輛綠色的吉普車在田家大院門口停下。一隊像驕傲的鴨子一樣的日軍從車上跳下。大院裏的紅燈籠瞬時亮起,紅光晃蕩。日軍大佐咧開嘴,喲西。
院子裏已擺開五張圓桌,桌上擺著紅紅綠綠的水果糕點。日軍大佐用蹩腳的中文問酒井一郎怎麼沒來。唐守成的腦袋幾乎貼到膝蓋,解釋酒井太君去師團司令部參加緊急軍事會議,囑咐他一定要好好招待諸位太君。唐守成一拍手掌,沈二帶著下人端上一道道菜。各處警戒的日軍一個個表情嚴肅,持槍挺胸站立。皇協軍們吊兒郎當地站在一邊,不時疲倦地打幾枚嗬欠。日軍吳翻譯在人群中忙碌地穿梭,在日軍軍官與士兵之間遞話。
田明媚微笑地抱著一壇酒走過來,放在桌上。接著田明媚端著一碗水走向沈萬順,提醒公公該吃藥了。她把三粒芝麻大小的藥丸遞給沈萬順。沈萬順接過和水吞下去。沈萬順想起那天他一個人拄著拐杖搖搖晃晃走上街頭,向縮在牆角的海半仙要來六顆藥丸。海半仙告訴他,這藥叫百解丹,不管什麼劇毒,吃了三粒管保不死。提前吃一粒藥,就會延緩毒發時間。沈萬順讓田明媚記住也吃藥。田明媚默默地點了下頭。
日本中佐看見穿著旗袍的田明媚,伸出食指喊花姑娘的過來陪酒。田明媚轉過身,臉上掛著不易覺察的一絲微笑。她抱起酒壇,穿過坐滿日軍的酒桌,向日軍軍官桌走去。田樹才手按槍柄跟在田明媚身後。唐守成上前一步將田樹才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