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連錦側開身,迫使連城往宋千色的方向看去,但是哪裏還有那道身影?唐魅懷裏抱著一具枯骨,悲痛的渾身顫抖。
白連錦愣住了,是啊,周飛雪死去也有六年多了,沒有了她的靈魂,沒有了她的法力支持,早已化為了枯骨一具。
這世上,再沒有宋千色這個人,幹幹淨淨,連化成灰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手無力劃落,卻在這時被連城抓住,抬手把那截不知犧牲了多少生命換來的東西交到他手上,他聲音幹澀道:“保重。”
看著手上的東西,白連錦隻覺諷刺,八百年的努力,他第一次問自己,值嗎?愛過的兩個人,一個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變成了仇人,一個為了這麼一截權杖而死,犧牲了這麼多性命,真的值得嗎?
保重?他現在隻想隨她而去,可他不知她去了哪裏。
白連錦轉身慢慢走回殿中,就算那個已經不是她,他還是想抱一抱,所以他沒看到,在說了那句“保重”之後連城離開的身影,此後許多年,他瘋了似的找遍每一個地方,卻再沒有見過他。
讓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留給弟弟最後的話,是憤怒的嘲諷和指責。
他知道自己錯了,因為他漸漸懂得,愛至深處反而說不出口,那樣濃烈深沉的感情,豈是三個字就能表達的?而最深的痛也流不出眼淚,痛入心入骨,整個人都癡了,哪裏還知道要流淚。
火光昏暗,滿地狼籍的大殿裏,悲傷無聲的流轉,殿中的男子抱著一具白骨默默落淚。
大殿門外的平台上,連城揚聲道:“求佛主現身一見!”說完噗通一聲跪下,俯首叩拜。
四周沒有動靜,他就一直伏在地上,大聲的一遍遍說著:“求佛主現身一見。”
東方天際,朝陽初升,火紅的霞光清醒而充滿希望,照耀在大殿的飛簷金瓦上,一片璀璨華貴,淺淺的腳步聲傳來,順著台階一聲一聲,不急不緩,如持穩綿長的暮鼓晨鍾,最頂端的台階上,漸漸出現一個老僧的身影。
直到他邁上最後一級台階連城也沒有抬頭,保持著謙卑的姿勢,他低沉了聲音道:“求佛主救她。”
來人好一會沒說話,最後悲憫的歎息一聲:“你該順從她意。”
連城這才慢慢直起身,卻仍是跪著,他伸手在自己胸前一點,張口吐出一口水跡,在台上氤氳出一道灰色痕跡,他鄭重道:“連城……不敢忘。”
佛主還是了因的打扮,幹瘦的體型,一雙眼睛睿智神采,隻往那一站,便讓人覺得祥和寧靜,盯著地上的水跡慈悲的念了聲佛號:“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連城,我可以救她,你可願隨我回去?”
這時,原本白雲悠然朝陽初升的天空被濃厚的黑雲所取代,那真的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好像天空破了個大洞,虛空中永無止盡的黑暗壓了下來,帶著狂肆的風暴。
利劍一樣的閃電不斷劈下,像是要把腳下的大地劈開,想必現在的人間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
兩星相遇,必有一顆隕落,若一定如此,他又怎麼忍心任她隕落?她需要做的事太多,雖然願意為他死,心裏還是會有遺憾吧,而他要做的事,現在隻有一件了,最後一件事……好好愛她。
回過頭,他再次伏地一拜:“連城願隨佛主回去,聽憑處置。”
佛主正抬頭望著天空的變化,聞言低頭笑了:“處置?確實應該,不過你本來就該在我身邊的,怎的這麼勉強?先起來吧。”
連城站起身,對於那句“你本來就該在我身邊”雖有疑惑,卻沒多問。
佛主再次仰頭,目光穿過黑雲,望向了更高的地方,眉宇微蹙,他喃喃低歎:“善逝徒來非本相,枯榮生滅渡空門,唉,自作孽啊。”說完又笑了笑,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加了一句:“我又何嚐不是在自作孽?宋千色啊宋千色……”
真是個讓人無奈頭疼的人物。
聽了他的話,連城終於抬頭看了眼天空,不過臉上的漠然說明了他的態度,他也並不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佛主轉向連城:“曆經九劫化九尾,現在,塵緣已了,不如飛升?”
連城抿了抿唇:“那……她呢?”
麵對他的時候,佛主的神情總是顯得異常柔和,有種身為長輩的慈祥,聞言失笑道:“答應了你,自會相救。”
連城彎身一禮,隨即盤腿坐下,紅塵往事浮光掠影一樣飛快閃過,哭或笑都已經成為過去,今後,他再無悲喜,拋卻這個世界,也放下她,很難,也很痛,但如果能救她,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天災人禍一齊降臨,黑雲低垂,狂風肆虐,山洪暴發,大山傾塌,雷鳴一道接一道落在已經成為修羅場的人間,整個天地仿佛又回到混沌之初,分不清天與地。
人命在這個時候變得脆弱而輕賤,不過也隻有麵對毀滅和死亡的時候,天地萬物才能恢複它應有的平等地位,不知這算不算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