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娃大驚!
扭頭一看,山路空蕩,並無一人!
“我在你背後呢。”那聲音又從背後傳來,熱氣吹到了何二娃耳朵上。
何二娃慢慢轉回頭,還是沒人。
“現在你還跑嗎?”那人問他。
“你到底是誰?”何二娃強作鎮定,這麼多天的磨礪,他的心理承受力已經大大增強,再詭譎的事情,也難輕易嚇倒他。
山路上傳來了整齊急促的腳步聲,盔甲響聲,間雜著一些淩亂的腳步聲。
那是士兵的靴子!這人說的是真的!
不能被抓住,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高人,救我!”何二娃低喊。
腳步聲漸近,快要轉過前麵的彎路,已經能聽見些許交談聲。
何二娃感覺眼前一花,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拖進路邊的樹林裏,那人正站在他旁邊。
山上的樹木矮小稀疏,根本遮不住人!
何二娃心如油煎!
那人似乎知道他所想,輕聲道:“放心。”說著手輕輕一抬。
隻見他比出一個怪異的手勢,一陣朦朧的輕霧從他手間升起,迅速蔓延,將他倆籠罩起來。
何二娃屏住呼吸,惴惴不安地看著鹹恩堂的人和駐防的兵士跑過,距離最近的時候不到一丈,他甚至能看清兵士臉上的汗水。
這些人毫無察覺的從他們麵前經過。
何二娃再次鬆了口氣。
“現在你總該相信我了吧。”那人開口。
“你到底是……”何二娃這次認真打量起那人來——粗布衣服,臉似乎在哪見過,腰間鮮豔突兀的荷包——“夏,夏大哥?”
這正是之前在望潮客棧點破天宗派身份的漢子——夏俊。
夏俊笑了,“剛剛在望潮客棧聽說了你的事情,你小子膽大包天啊,跟哥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剛才的事情和強烈的直覺告訴何二娃,夏俊可以信任。於是他把從去鹹恩堂找大夫起,到最後被木先生趕走的經過說了一遍。
夏俊聽完沉吟片刻,忽道:“二娃,你既然信我,那我問你,你說願意生死追隨木先生,是認真的嗎?”
“是!”何二娃斬釘截鐵。
“若想追隨,就得拜師,你得先進入天清派才行。世人都道神仙好,而你可知,天清正是鹹恩堂上屬天宗派的連宗?”
“我知道。”
“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怕你以後會後悔。凡人的問題總有方法解決,仙人的痛苦,”夏俊的聲音慢慢低沉,“卻永遠無法解脫。”
“何二娃聽到“幫你”二字時,霎時喜形於色,後麵的勸告,進耳不進心,天賜良機怎麼會後悔?當即表態道:“我絕不後悔!”
夏俊暗歎一聲,“以我猜想,木先生必不會立刻上山,而會與天宗派交涉一番,他既救下你,便不會有始無終,定然會設法讓他們放過你,不再糾纏。你若現在隨我去助他一臂之力,我便有辦法讓你進入天清派。不過,”夏俊話鋒一轉,“仙人相鬥,你一個凡人,一不小心恐怕有性命之憂,若是那樣,可就辜負了木先生對你的一番苦心,你明白嗎?”
何二娃沒有想到,木先生趕走他時竟做了如此安排,他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木先生對他的周全用心,悲的是木先生寧願如此迂回的為他鋪平後路,卻不願意收他為徒,他果然是個拖累嗎?
他既不能辜負木先生的好意,又不願就此放棄,於是問道:“夏大哥,先生他們能安全脫身麼?”
夏俊無奈道:“我又不是真的神仙,這種事情,哪有十成把握呢?”
“要是我跟你去,真的可以幫上先生麼?”
“那就看你敢不敢按我說的去做。”
“我敢!”何二娃毫不猶豫。
接下來的一切就是白天發生的。何二娃和夏俊尾隨鹹恩堂的人,躲在路邊的樹叢當中目睹了一場高超的鬥法。
戰鬥僵持的時候,何二娃忽問:“夏大哥,你為什麼要幫我?”
夏俊笑笑,“你的恩人木先生,是我很敬佩的一位長輩。”見何二娃不解,他又解釋道:“他是我師父的相公。”
何二娃很是吃驚,正要發問,一直盯著場上局勢的夏俊突然叫道:“不好!那小孩兒危險!”他猛地轉頭緊盯何二娃,語氣認真道“你可願救他?”
何二娃知道時機已到,迎著夏俊目光,決然點頭!
“閉眼!”
籠罩他倆的白霧瞬間散去,剛剛還清晰的場景變得黃沙飛卷,什麼都看不見了,何二娃順從地閉上眼睛,隻聽耳旁和場上同時傳來一聲“疾”,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如臥雲端,下一瞬間,劇痛襲來。
他恍惚中看見先生正在眼前看著他,臉上神情古怪,既像憐憫,又似乎——那是無奈嗎?
木先生帶著小男孩到了天清宮後,先去了治一殿的後房,他大大咧咧的走進一間,熟視無睹了門外牆上掛著的牌子——牌子上赫然刻著“掌尊治嚴”。治一殿是懸於天上的天清宮眾殿之一,是治字輩仙長們的居所,而木先生似乎對這裏十分熟悉,他將小男孩兒衣服解開輕放在床上,去治一殿後的留芳池中打來池水,細細地清理了小男孩全身的傷疤。處理好後,他從懷裏掏出自警送給小男孩的其醜無比的珠串,鬆鬆的戴在小男孩的手上,然後輕撫過小男孩兒的額頭,讓他沉沉的睡去。
木先生這才找出治嚴掌尊的衣袍鞋襪,抱上徑自往留芳池沐浴了。這留芳池中的水,乃是朝朝山東麵的昇昇國,昇昇國東臨的混初海,混初海中的留芳山,留芳山上的留芳泉中所取,靠人力運至朝朝山探月峰天清派中,山海司收錄後,由仙人運上天清宮,倒入留芳池中。池水十分珍貴,是治字輩以上的仙長才可取用的靈泉。
老祖曾言:“渙治自若,明滅由心。”因而承其衣缽的真仙三派皆以這八字為號論序。天清派中,除了創派祖師——老祖的二弟子渙道以外,治字輩的現在隻不過有治嚴、治寬、治心、治宏、治微五人而已。木先生不僅闖入治一殿,占了掌尊的屋子,取了留芳池水,在留芳池泡澡,穿了掌尊的衣袍……總算沒有趕盡殺絕,沒戴掌尊的頭冠,隨便找了根簪子把頭發綰了起來。這大概並不出於那一絲未泯的敬意,恐怕是嫌戴頭冠麻煩。
渙元殿的大門悄無聲息的打開,沐浴更衣後的木先生,懷抱一卷被子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正殿的牆前放了一尊巨大的老祖金像,下麵趺坐著一位老者——也許不該這麼稱呼,他須發皆黃,神態淡漠蒼然,臉和露出衣領的脖子上,皮膚卻並不垂皺鬆弛,蒼老的死氣與青春的生命在他身上矛盾的交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