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來,楊陽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闖入了一個恐怖小說才會出現的場景。定了定神,她問:“史列蘭,瘴氣應該對活人無效吧?”
“不,體質差的會覺得不舒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瘴氣不能把活人變成僵屍對吧?”
“是。”史列蘭點點頭。楊陽皺起眉,陷入沉思。看村裏的情景,那些村民就像自己離開村子似的,如果不是受到黑咒術的控製,在這樣的濃霧裏跑來跑去,實在說不過去。那隻有一個解釋了:村民們被一種不知名的法術在一瞬間殺死,然後變成僵屍……這也說不通啊!世上哪有這種法術!除非是神術。
“楊陽,我們不去酒店吃飯嗎?”
聽到青年的問題,少女不禁感歎此人的神經真的好粗壯:“你還吃得下飯?”
“為什麼吃不下?我肚子餓了啊。”史列蘭不解地眨巴眼睛。楊陽歎氣:“好吧,我去找點幹糧,然後我們去外麵吃,這種幽靈村你待得了,我可待不了。”
就在這時,兩人聽見一陣腳步聲。楊陽反射性地向後退去,在濃霧裏出現的是個身穿平民服飾的中年男子,臉色慘白,步履虛浮。楊陽鬆了口氣,剛想問“你是這裏的村民嗎”,卻見那男子晃了晃,往前撲倒。
“啊!”楊陽連忙奔向他,史列蘭也被她拉過去。楊陽扶起男子,關懷地道:“你怎麼了?振作點!”史列蘭瞥眼間,看到那人裸露的肌膚上浮現許多黑色斑點,微一蹙眉,不假思索地將少女拉到身後,反手在那男子身上罩了個結界。
“怎麼了,史列蘭?”楊陽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這才看到那些黑斑,腦中剛跳出一個名詞“鼠疫”,卻見那男子的身體緩緩膨漲,黑斑迅速擴散至每寸肌膚,而且不斷蠕動,好像有蟲子在裏麵活動似的。楊陽看的反胃不已,澀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是屍蟲,有屍蟲在他體內。”
“屍蟲?”楊陽話音剛落,那具已漲成圓球的身體陡然爆開來,化作一團肉沫和無數一寸長的黑色蟲子,粘在透明的結界壁上。楊陽猛地別過頭,強忍著才沒有嘔吐,臉色鐵青。她現在覺得打認識史列蘭起,遭遇的一切就像一場無法醒來的惡夢。
“屍蟲是冥界生物,隻有高段的暗係法師可以將它召喚出來。”黑發青年揮揮手,純金色的火焰包住結界,轉瞬就將蟲子和肉沫燒的一幹二淨,“它以生物的血液喂養,戰鬥力不高,但是隻要碰到人體就會鑽進裏麵,吃掉腦子,把人變成活死人。”
“活、活死人?和僵屍不同嗎?”楊陽好容易擠出聲音。
“大致是沒什麼不同啦。隻活死人的關節是軟的,還可以跑步,和常人沒什麼區別,除了沒有思考能力,隻聽命於屍蟲的召喚者。看這個人的樣子,屍蟲應該早就被釋放出來了,它的成長期是兩天。過了這段時間,它就可以把卵產在血裏,借由母體(人體)的爆炸擴散至方圓數十米,讓沾到的人再變成活死人。”
怎麼有這麼邪惡的生物。楊陽心髒砰砰直跳,突然一個激靈,“難道!這個村的人全被——”
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了,從四麵八方響起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隨之出現的是一群衣著簡樸的人,有老人,有婦女,也有小孩,共同的特征是兩眼無神,表情呆滯,手持農具或撥火棍之類可用來當武器的物品,一言不發地包圍住他們。
楊陽持弓的手不斷顫抖,全身更被冷汗澆濕,緊咬住下唇才沒有牙關相擊。有生以來,她從沒有這麼害怕過,就算是和昭霆一起掉進異世界時,被博爾蓋德關進地下室時,都沒有這一刻恐懼、無助,還有憤怒!
她認出來了,那一張張樸實的臉孔,都是在春之祭典那夜,載歌載舞、歡笑嬉鬧的人們的麵容,而如今,他們全變作這種和死屍無異的活死人,到底為什麼!究竟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史列蘭……”眼看眾人越走越近,楊陽不由得抓住同伴的鬥篷,垂下右手。沒辦法,她沒辦法出手,而且就算殺死這些無辜的村民,也無法消滅那些該死的屍蟲,弄得不要連他們倆也會變成活死人,唯今之計,隻有逃跑了。
“把這些人全部消滅是吧?知道了。”
“哎!?”楊陽一呆,正想說你這家夥誤會到哪裏去了,就見青年身前憑空出現一排金色火球,自動飛向村民們,化為一圈火牆。熱焰卷處,人體燒焦的臭味撲麵而來,中人欲嘔。幾乎連慘叫的時間也沒有,那三十多名契布裏村的村民就被連皮帶骨燒成灰燼,強烈的焦臭伴著熱風衝擊著少女的嗅覺,加上之前看到屍蟲產卵的惡心,使她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你怎麼了,楊陽?”
黑發青年彎下腰問,語氣沒有關懷,隻有一絲好奇。楊陽狼狽地抹去嘴角的殘渣,咳了幾下,抬起頭,對上他清澈卻冷漠的眸光,就好像剛才的殺戮對他隻是每日的吃飯睡覺一樣,沒有激起絲毫的情緒起伏。看到這樣一雙眼,楊陽不禁激伶伶打了個寒顫。
好冷酷……這種非人的冷酷感……他真的是人類嗎?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當意識到時,聲音已從她唇間迸出,帶著壓抑不住的狂怒。史列蘭一怔:“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殺了那些人!”
史列蘭這才會意:“你在責怪我?難道…你剛才叫我不是要我殺了那些人?”也不能怪他,和諾因相處的十多年,讓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聽見“史列蘭”三字,就代表兩種意思,一是“和我聊天”;二是“把敵人全宰了”——通常諾因隻有在這兩種情況才會呼喚他的名,其它時候他們都是各管各做事,所以適才他看楊陽顯然不想跟他聊天的樣子,就想當然以為是第二種,他正想說“抱歉,我會錯意了”,楊陽已先一步發作:“廢話!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你殺了他們!”
“……”史列蘭雙眉一挑,一股陌生的怒氣從他心底竄起,轉為話語衝出口,“我想殺就殺了,何必聽你號令!”
楊陽一窒,愣愣地盯著他的臉,像找到什麼稀奇的寶貝似的。史列蘭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問,卻因為那團火還鬱積在心裏的關係,使他的情緒變的異常焦躁,一時說不出話。隻見少女的眼神漸漸緩和,平靜,最後仰起頭,爆發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
“!?”史列蘭目瞪口呆地瞧著她不停地笑著,半晌,他恍然大悟:她瘋了。不然怎麼會前一刻橫眉怒眼,下一刻就哈哈大笑,全然沒有道理。雖然諾因的情緒變化也很激烈,但那是他的天性,而這個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和他相反的穩重脾氣,會變得這麼失常,隻能斷定她是出問題了。聽說人類在受到劇烈的打擊(物理或精神都可以)後,會變得癡愚或癲狂,她大概就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裏,史列蘭竟有點著慌,有點……難過。
“楊陽,你真的瘋了嗎?”他不安地問,生怕她說是。
“誰瘋了!”楊陽劈頭給他一掌,但經過這麼一打岔,她總算止住笑,恢複穩靜的表情。望著明顯鬆了口氣的對方,歉意油然升起。
“對不起,史列蘭。”她誠懇地道,“剛才是我不對。”
“……”史列蘭呆呆瞅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情緒不穩,卻對著你發作,真的很抱歉,看來我做為魔法師的修行還太淺……”
史列蘭忍不住打斷:“你責怪我,不是為我殺了他們嗎?”
“這個嘛,這也是原因之一啦……”楊陽苦笑。的確,初時她是對同伴不留一絲餘地的殲敵手法感到憤怒,不,就算現在也很生氣——再怎麼說,也不用殺死那些村人啊!隻要逃走就行了,以他們的腳程,十有十逃得掉。可是後來,她懂了:她真正惱怒的,不是他殘酷的殺人手段,而是他殺了人後無動於衷的態度,那種冷酷實在太可怕,甚至令她懷疑站在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隻會呼吸,卻沒有情感的機器;而且回想起來,至今他們遇到那麼多詭譎莫測的事,也沒見這青年露出絲毫慌亂之情,與其說是鎮定,倒更像是沒有感覺似的——這一切,都令她越想越害怕,最後通過不問情由的指責一股腦渲瀉出去
,直到她看見青年臉上的怒容,那股恐懼才煙消雲散,進而啼笑皆非:原來一切都是她胡思亂想,史列蘭分明是個人,也會憤怒,憤怒受到不當的指責;也會擔心,擔心她的精神狀況。所以,雖然仍有一堆疑問,楊陽還是決定像當初信任神官師徒一樣,信任這個認識沒多久的怪異青年。
“這是原因之一,那別的原因是什麼?”史列蘭追問。楊陽幹咳:“別的原因嘛……”總不能說你殺起人來太辣手,讓我受到刺激吧?於是反守為攻:“我也有問題想問你,變成活死人的人,除了殺死他們,有沒有別的救他們的方法?”
“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怪我殺了他們。”史列蘭撇嘴,神色不耐。楊陽見狀,委婉地道:“可是,殺人終究是不好的行為。估且不論被殺者的痛苦,你自己殺了人後,難道不會難過嗎?”
“沒感覺。”
“呃!”楊陽的心跳又加快了:“你、你該不會是殺人的老手吧?”史列蘭不解:“什麼是老手?”楊陽一笑:“就是做慣了某件事的人。”
“做慣了……嗯,我是殺了很多人,不過都不是自願的。”
聽到前半句,楊陽嚇得差點跳起來,待聽到後半句時又稍稍安心:“這麼說,你也不喜歡殺人咯?”
“也不是不喜歡……”史列蘭沉吟道,“就是沒感覺。對我而言,殺人根本不必費任何力氣,隨便咯嚓一下就是一大堆,所以我從沒想過殺人到底好不好。“
對這一點,楊陽毫不懷疑,她已經親眼見識過他的實力,不,也許隻是一小部份實力,一般人確實不是他的對手,他應該是個很高段的法師……
突然,楊陽全身一震,發現一個之前沒注意到的疑點:史列蘭在施法時,沒有念咒語,也沒有做手勢,就那樣動也不動,就變出數十顆火球,據她所知,這根本不符魔法的道理。神官曾在第一堂魔法課上告訴她,魔法師如何運用技巧重新配置彌漫在大氣裏,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瑪那精靈來產生魔法效果。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類本身是沒有力量的,隻能通過特殊手段向外界“借”力,所以無論是多麼高段的術士,如果不念咒語,或者運用手勢、道具,一樣施展不出魔法,而史列蘭……
想到這裏,楊陽情不自禁地凝視青年白皙清秀的臉龐,心道:難道他……不是人類?
“幹嘛盯著我發呆?”史列蘭眨眼,“你很怪耶,楊陽。”楊陽回過神,隨口搪塞:“不怪就不是女人啦。”
“是這樣嗎?”史列蘭信以為真。楊陽撲哧一笑,卻不澄清,道:“好罷,言歸正題,那些村民……”見對方臉色不豫,她急忙擺手:“我已經不怪你了!我隻是想問清楚,活死人真的沒有恢複的方法嗎?求你告訴我,史列蘭!”
“……有。”盡管對這個話題感到很不耐煩,但不知怎麼的,對上少女懇切的目光,史列蘭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隻要發現的早,就可以用聖光術將體內的屍蟲融化掉,冥界生物害怕光的法術。但是我們剛才碰到的人已經進入末期症狀,別說我不會聖光術,就算會,他們的腦子也早被屍蟲啃光了,回複也是白癡一個。”
“這……”楊陽的神情從驚喜轉為懊惱,她也不認為變成白癡的下場比死好多少,想了想,她問,“對了,記得你說屍蟲的成長期是兩天吧?”史列蘭點頭。
這麼說,屍蟲是在兩天前被釋放出來……兩天前,正好是神官在礦山受傷那天;而鎮魂石也是在那……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麼聯係呢?
一旁的史列蘭等了半分鍾,再也忍不住,催道:“你要想到什麼時候啊?哪來那麼多東西好想?”楊陽白眼一翻:“要考慮的事情當然多了,誰像你整天腦袋空空,除了嚷餓還是嚷餓,像頭小豬似的。”
“我才不是小豬!”史列蘭喊道。楊陽一邊欣賞他難得展露的怒容,一邊嘲道:“喲,你知道小豬啊,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吃過豬肉,卻沒看過豬走路的人種。”
史列蘭認真地道:“我看過豬走路的,還看過母豬生小豬,但是沒吃過豬肉。”楊陽眯起眼:“你居然敢拐著彎損我。”
“我什麼時候拐著彎損你了?”史列蘭奇道。楊陽想想也是,這家夥看起來就是不會損人的模樣,擺手道:“沒有最好——對了,你是不是真的餓壞了?”史列蘭點頭,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委曲的表情,看的楊陽一陣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捏他濃密的黑發:“乖,乖。”
“這是做什麼?”史列蘭不解地看著那隻手。楊陽笑道:“這是憐惜對方的一種表達方式。因為我胡思亂想害你肚子餓,我當然過意不去啦。”史列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楊陽心道:太好了,下次就用這理由,趁機摸摸他的臉。至今為止,她從未有過這種吃男人豆腐的心理,但史列蘭讓她破了戒,實在是他長得太讓人垂涎了。
渾然不知色女心思的小羊羔高高興興隨著同伴闖空門,看著她仔細搜羅食物,正要學著試吃的她,把東西放進嘴巴裏,被楊陽喝阻:“慢來!我還是不太放心。咱們先拿去村外,我再好好檢察一次,加熱過再吃。”
“幹嘛弄這麼煩。”史列蘭扁嘴,他最嫌煩了。楊陽瞪眼:“這叫安全起見。萬一我百密一疏,漏看一條屍蟲,害你變白癡,你可樂意?”
“……不樂意。”確切的說,是不希望諾因變白癡。
楊陽綻開笑容,又摸了摸他的瀏海:“乖,再忍耐一下,馬上就有熱騰騰的食物讓你飽餐一頓。”史列蘭望著她溫暖的笑靨,隻覺一波漣漪從心底泛開,擴散至全身,搖曳不散。這種溫暖的眼神,他過去隻在一個人身上看見過——透過[魔封劍],直接看到他的靈魂,將他視為自己半身的青年。而現在,又多了一個。
但是,他查覺出其中有微妙的不同,雖然不同在哪裏他說不清楚。
另一廂楊陽把包括食物在內的一些物品整理在一隻包包裏,連哄帶騙地讓青年背在背上。不是她懶,實是她已經有了長弓和箭袋,不方便再添東西。隨即,兩人走出民居,沿原路返回。路過村中央時,楊陽停下腳步,感傷地望著滿地屍灰狼籍,蹲下身,雙手合十,低聲念道:
“生命的終點不是結束,
靈魂的脈動永遠不息,
願光神賜予你指引,
迷茫的意識順從天意,
願你們的心從此平靜,
願你們的心永得安寧……”
史列蘭驚訝地看著她:“楊陽,你是賀加斯的神官?”楊陽搖搖頭,站起來:“你看我這點年紀,會是神官嗎?我隻是從我師父那兒學過點祈禱詞罷了。”說到這裏,她腦海裏就清晰地浮現出銀發青年含笑的碧眸和開朗的笑靨,心一酸,她握緊雙拳,暗暗發誓:這次絕不能再像雷南郡那樣,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平安回到大家身邊!希望在此之前,他們不要為了我,遭遇任何不幸。
“我們走吧。”楊陽轉過頭,微笑道。史列蘭自然地伸出手,與她交握。兩人並肩走出已無人居住的小山村,再次走進濃霧裏。一團煙狀的物體從牆角的陰影飄出,朝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鑽進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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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死靈王的封印被解開了?!”
艾瑞克大吼,臉色青白交錯。雖然史稱[死靈之亂]的戰役是在魔導國尚未建立,一千五百年前發生的事,但至今這個邊境的大人們還在用死靈王古柏的名字嚇唬晚上不肯睡覺的小孩,因此艾瑞克也知道鎮魂石。
“輕點!你想引起恐慌嗎?”神官狠狠瞪他一眼。艾瑞克想起自己是被單獨叫進神殿的,連忙壓低聲音:“到底怎麼回事啊?鎮魂石不是由矮人們守護的嗎?現在封印破了,莫非……佛利特他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