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是賺一百花一萬,賺沒賺又有什麼區別呢?”終於,在一旁看新手袋的女孩子把包包咚的一聲扔到購物袋裏,回頭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行了,你們不為這個吵了可以嗎,不是跟若琪姐過來看那個被包養的大明星的嗎,誰有興趣聽你們吵這些有的沒的。”
他們說到這裏,白風傑不經意回頭,目光正巧與申雅莉對上。他趕緊別開視線,有些局促地對那個孩子嚴厲說道:“你們幾個不好好學著掙錢,天天和人攀比花錢多少,像什麼樣子!”
那女孩子吐了吐舌頭,皺皺鼻子:“所以我最討厭回國了,在國內總有那麼一堆人管閑事,我爸媽才不會介意這一丁點兒錢呢。”
“對啊,還要陪人看什麼明星。我連Rihanna、Justin Bieber的親筆簽名照都扔了,現在一心就想學建築,誰有興趣管這些娛樂圈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也等你們有能力養活自己了再說。”男孩子抱著胳膊說道:“姐夫,我們學校的土木工程可是世界聞名的,我以後搞不好就是第二個Dante,成為成功人士是遲早的事。如果不是若琪姐非要拍廣告,我才不會來看什麼明星呢。以我爸的話來說,不都是戲子嘛。”白風傑原本還想說什麼,於若琪卻忽然走過來:“好了,風傑,你也別跟他們計較。
阿楠是過分了點,你是男生,應該想著該怎麼掙錢,別亂花錢了。”男孩子扁了扁嘴:“玩什麼性別歧視。”
“至於女孩子嘛……還是要富養。她們要什麼就給什麼,能滿足的就滿足。”於若琪看了一眼申雅莉,有些傲氣地扯著一邊嘴角笑了笑,“這樣,她們才不會因為有錢男人拿鈔票在麵前晃一晃,就跟著跑了。”兩個女孩子先是一臉幸福感激的模樣,很快一起看向申雅莉,又互相對望,眼中露出一種別樣的優越感。之前一直玩包的女孩故作世故地點點頭:“我懂我懂,包養什麼的嘛。”聽到這裏,申雅莉大概已經明白了七八成。內心深處的怒火悄悄燃了起來。但她不能失控,隻是徑直走向白風傑:“你都說了些什麼?”
白風傑的嘴唇抿得更薄了一些,卻沒有回答她,也沒有看她。於若琪立刻擋在他麵前,像是在保護他不被槍林彈雨傷害的正義女神:“申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申雅莉沒有理睬她,隻看著他又一次問道:“白風傑,這些話都是你跟她說的?”
白風傑抬頭,略微慌亂地說道:“不是,我……雅莉,別說了,若琪她沒有在說你,她說話一直這樣,有點衝,等氣消了,會老老實實跟你道歉的……”於若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道歉,你要我向你包過的女人道歉?白風傑,你瘋了是嗎?”
申雅莉已經不知如何繼續對話,隻能失笑地看著白風傑。而他一如既往有著溫柔深情的眼睛,卻再也不敢直望她。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跟於若琪和這群孩子說的,但已經不期待他會站出來說句真話。
她還記得三年前某個夜晚發生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把他叫到自己家裏去。他打扮得十分帥氣,噴了最好的古龍水,興高采烈地進門,想徑直過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卻坐在冷冰冰的長桌旁,快速簽下了一張支票,站起身把那張支票遞給他。
“你看看數字有錯沒有。”嘴上是這麼說,她卻已經蓋上筆帽。這筆數字她記得很清楚。十倍連帶利息,連小數點後麵的數字都確認過無數次。她還記得,他看清支票上的字跡後,身子晃了一晃,差點沒站穩。然後,他嘴唇發白,聲音也很沙啞:“雅莉,你不能這麼對我。”
“別客氣,這是我們一早就說好的事。”她一如既往開朗地笑著,但眼中的感情比山上的積雪還要冰冷。
他站在她麵前久久沉默著。分明有著高大的身材,眼睛卻紅得像小白兔。如果是換在很多年前,她一定會被這樣的情景感動,說不定一個心軟就答應了他。可是,時隔多年,所有的愛情、同情和純真,好像早已隨著希城的死去煙消雲散了。
別人都說,人的一生可以喜歡上無數個人,但真愛隻有一次。所以,成年人在戀愛的時候會越來越謹慎,大概是本能不讓自己把唯一的愛情浪費掉。那自己是不是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把這次機會消耗掉了呢?
曾經她也是做過蠢事的傻孩子。
當年高中裏,顧希城可以說是全校毫無爭議最好看的男生。他會打籃球,會耍帥,高二就開始飆車,氣質卻幹淨得讓人對他無法不卸下防備。遺憾的是,高中三年,學生們自發評選校草,他卻次次落榜。主要原因還是他學習成績不好,卻有個好老爸。在中學時代,學習成績幾乎決定了一個學生的所有品質。成績好與壞的學生之間,有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巨大鴻溝。如果家境不好,大家可能還會表示一些同情。如果家境好,簡直就是人神共憤的“靠父母出錢蓋學校混進來卻沒本事的差生”。
所以,即便有女生偷偷喜歡他,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對他有好感。隻不過提到他時,總會多說幾句,說他天天遲到,說他上課睡覺,說他喜歡喝芬達汽水,說他長得像女孩子,會給他取一堆和美女掛鉤的外號,例如,“校花”、“顧小受”、“希希公主”、“白雪公主”,大膽的女生甚至還會當著他的麵這樣叫,非常享受看見他有些不爽地說“別給我取女人外號”的樣子。
那個時候,申雅莉的成績卻是名列前茅,還是班長兼化學課代表。她和顧希城在一個班,高中前兩年幾乎天天都會說話,但所有對白來來回回就四句:“顧希城,你的作業怎麼又沒交?”
“忘記寫了。”
“怎麼每次都忘記,你不交我記你名字了啊。”
“記吧。”
丘婕和申雅莉是高中的同學。當年甚至連丘婕和顧希城說的話都比申雅莉多。從那時候起,丘婕就有了連食物都能分出攻受的能力。對於顧希城,她卻猶豫了很久:“他的臉很受,身高卻很攻,這不科學。”對於認不出屬性的東西,她一向自動劃為受,所以,“顧小受”這外號其實是她取的。
後來,顧希城的爸媽又向校長老友施壓了,讓他們一定要把兒子的成績弄上去。班長同學自然而然就被發配去監督他學習。沒和他相處不知道,這家夥的性格比看上去還要難搞。別說看教科書作業本,甚至連正眼也不給她一個,就隻是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她被他無視了多日,終於氣到忍不住向丘婕吐苦水。丘婕聽了以後陰森森地打了一個響指:“小受都是欠虐狂,需要找個小攻調教調教他。記得隔壁班那個‘黑馬王子’嗎,冒充他的名義寫一封情書給咱們的‘顧校花’吧!內容要熾熱,語句要露骨,嚇死他!”
當時申雅莉大概是真的氣糊塗了,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這個餿主意。她搜刮了一肚子的墨水,改變字體一氣嗬成一篇三千多字的情書,署了“黑馬王子”本名把信塞到了顧希城的抽屜裏。可接下來三天內,這封信像是石沉大海般杳無音訊,顧希城也還是和以前沒什麼兩樣。眼見第四天又到為他補課的時候了,申雅莉正感到有些失望,卻沒料到,最糟糕的事發生了—顧希城並不是唯一看到信的人。那封情書,落到了同班同學的手中。
“哇哇哇哇……‘希城,你的眼睛是那麼美,以至於每次和你對視時,我都忍不住沉淪,卻又不敢多看,生怕你會討厭我……’”申雅莉先是呆了一陣,忽然心髒怦怦亂跳起來—完蛋了完蛋了,這下該怎麼辦!
“後麵還有,後麵還有!‘我知道,你那麼帥氣,喜歡你的女孩子那麼多,你一定不會多看我一眼的。可是,喜歡你打完籃球站在樹蔭下喝水的樣子,喜歡你坐在窗邊對著外麵世界出神的側臉,喜歡你握著鉛筆打轉的修長手指,喜歡你放學後背著單肩書包在操場邊慢慢行走的身影……’”他們念得越多,那種想一頭撞死的感覺就越明顯。雖然當初寫這些內容都隻是為了惡心顧希城,可是被這樣赤裸裸地念出來,申雅莉竟有一種被曝光隱私的錯覺。幾個同學圍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念著,到最後一句時,異口同聲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答應呢?那就是……’”申雅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終於迎來了最後一句話:“‘請你和我在一起,希城,我—喜—歡—你!’”到這裏,申雅莉已經尷尬得完全把臉埋在了桌麵上,輔導課本上的方程式晃得她眼花。她知道,接下來“黑馬王子”的署名就會被大家發現。男生給男生告白的流言肯定會引起校方注意,然後說不好學校會調查始作俑者……真是後悔到快哭了。
然而—“咦,怎麼信被撕了一截?”
“真的耶,好像是署名被撕掉了,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好想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啊。”
這時,顧希城的聲音在教室後方響起:“你們在做什麼!”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把情書從他們手裏搶過來:“你們怎麼偷看別人的信?走開!”
當他和幾個同學爭執不休的時候,丘婕在申雅莉前麵的椅子上坐下,轉身趴在申雅莉的課桌上,意味深長地說:“雅莉,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顧小受了?”
申雅莉大驚:“瞎……瞎說什麼啊,怎麼可能,那封信我是照著愛情小說瞎寫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你這標準工科生的文筆怎麼突然這麼情深意切了……”
丘婕很好打發,顧希城卻明顯要難對付得多。下午教室裏又隻剩下了他們兩個。申雅莉把筆記本拿出來,對著課本幫顧希城勾重點。翻頁的時候,他忽然冒出一句:“你說,那封情書到底是誰寫的?”
申雅莉愣了一下,故作平靜地說道:“不是‘黑馬王子’嗎,那還能是誰。”
但是剛說完這句話,她的臉立刻就變得慘白—完蛋,穿幫了!
心快要跳得炸開,提上去的呼吸就再也無法釋放。手指的哆嗦程度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控製的。
所幸顧希城並沒她想的那麼機靈,似乎完全沒有想起大家看見的信沒有署名。他撐著腦袋,黑玉般的碎發落在白皙的手指間,橫著漂亮的眼睛看她:“是嗎,可是我老覺得不是他。”
“這不重要。現在先學習吧。”盡管鬆了一口氣,剛才過度緊張的情緒還是讓她的手抖了一下。皮膚快速擦過書頁,短暫的緩衝後,鮮紅的血珠從指尖溢了出來。“刮,刮破了……”她剛想咬住手指止血,手指卻被顧希城奪走。他握著她的手,低頭輕輕含住了她的指尖。“啊—”申雅莉大驚,把手抽回去抱在胸前,整個人都往後縮了一大截,“你你你你做什麼啊!”
“給你止血。”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止血也不用這樣,男女授受不親啊。”
“男朋友也不可以嗎?”申雅莉愕然地看著他:“男……男朋友?什麼男朋友,誰是誰的男朋友?”顧希城怔了怔,指了一下裝信的課桌抽屜:“你給我寫的情書裏,不是要我當你男朋友嗎?”雖然這一天的事後來弄出個大烏龍,但後來很多年裏,每次他們鬧矛盾又和好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捏著她的臉說:“一定是因為當初我太好追了,所以你現在才這麼踐踏我。”這一句玩笑話,在她真正甩了他之後,他卻再也沒有對她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