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嚐過了?”
“如何?求細節。”已經對這兩個損友徹底無奈,申雅莉無視她們的話,提起一口氣,吃力地說:“我四十天沒來那個了。”原本以為她們會驚訝後悲傷憤恨,她把頭埋得很低,等待著劈頭蓋臉的指責。誰知等來的答案卻是……丘婕眨眨眼:“有了?誰的?太子爺的?”李真倒抽一口氣:“這麼快這麼準?媽呀,弄得我都對姐弟戀蠢蠢欲動了。果然是男人就是要年輕的好,高質量啊……”她自個兒感慨了半天,看見申雅莉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誇張的表情終於漸漸地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堆了滿臉的幹笑,“雅莉,你別告訴我你和Dante沒做過防護措施。”
“隻有一次而已,我沒想到……”
“一次!如果不做防護,一次中的可能性也不低啊,你不知道事後吃藥?”李真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四十天,這下完蛋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申雅莉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就像是世界的時鍾突然被按下了暫停,她腦中所有的事物都被挪開了。她不知盯著哪一處發呆了很久,然後搖搖腦袋,按住額頭:“我不知道。”
“顧希城這個人渣!他這賤男人既然不打算負責,就不要讓別人有任何懷孕的可能啊!靠!”丘婕低低咒罵著。如果沒有人在,她大概已經把杯子摔在地上了。李真相較冷靜一些,壓低聲音說:“這麼說吧,打胎很傷身體,以後可能終生不孕。但如果生下來,你後半生想找個好男人就比較困難了。而且這兩種選擇,無論哪種被媒體發現,都會對你的事業有巨大影響。你可要想好了怎麼選擇。”
經她這麼一說,申雅莉的壓力更大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真你真是一點都不會說話。”丘婕瞪了李真一眼,把申雅莉拖到旁邊,“咱們往好的地方想啊。如果你不要這孩子,以後的生活不會有太大影響,你還是一姐,還是超級天後。但如果有這孩子,你就要開始當媽媽了,事業可能會受到影響,可是有個可愛的孩子陪伴,以後再也不會覺得孤單了……哪種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呢?”
雖然丘婕極力把事情描述得十分美好,但申雅莉知道,李真說的才是真話。她搖搖頭:“還不一定是懷孕了呢。過了今晚再說吧。”
她自以為很樂觀,也認為自己可以做到無所謂,但真正聽見她們的安慰,還是覺得很鬱悶。而真正鬱悶的極致,卻是在遇見兩個影迷記者以後。
“申天後,《巴塞羅那的時廊》真的太好看了,我哭得稀裏嘩啦的。你知道嗎,原本在我心中最般配的熒屏情侶是你和柏川,但自從我看了你和Dante的對手戲——其實總共加起來就十多分鍾吧,但這十多分鍾可把我十多年的堅持推翻了。你和Dante才是真配啊,不僅感情戲演得好,還有夫妻相!”
“可惜Dante好重口啊,喜歡金毛波斯貓……”
“我怎麼覺得他喜歡的人是天後呢,你想想啊,他是搞建築的,這是第一次演戲,怎麼可以演得這麼深情,他肯定對我們申美人有興趣。”
“你已經完全陷入幻想的世界裏了,快醒醒……”
聽她們的談話無疑是一種折磨。不管他現在對她是怎樣的感覺,想要演好與她的感情戲對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的吧。畢竟他以前是真的很愛她,他隻需要拿出十分之一當年懵懂時對她的嗬護勁兒,都可以讓佐伯南這個角色變得非常飽滿。
漸漸地別人的言語也不再重要。她隻覺得,這座被冬季包裹的城市如同一片荒廢的工業區,所有的高樓都像擎天的天然氣儲氣罐,朝著夜空吐出白色的塵霧。這些塵霧就是人們所能看見的星辰,它們漫無邊際地向四麵八方擴散,直至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想起深夜廣播電台裏經常有向主持人訴苦的異地戀男女,他們的聲音聽上去總是那麼寂寞,總是用看破一切的惋惜語氣掩飾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悲傷。而現在,她與那個人相隔的距離,又何止是幾座城市。那是半個地球。他們在截然不同的國度裏,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當她筋疲力盡的時候,他依然神采奕奕;當她的車穿過擁擠的城市,他已在人煙稀少的歐式街道上尋找靈感;當她獨自一人起床的時候,他已經擁著妻子入眠;當她周圍的人討論著誰賺的錢更多怎樣走得更高,他的朋友們在聊著非洲與東歐受苦的窮人;當她的世界關注著飛速增長的經濟和負荷不起房貸的老百姓,他的世界關注著失業率、足球賽、鬥牛和藝術;當十一月到來,她和朋友討論著光棍節該怎麼過才熱鬧,他才從萬聖節的鬼怪 Party中解脫……
如果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一道方程,五位數的物理距離是一個不變的常數,那麼心理距離上的未知數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內心深處像是住了一隻小小的惡魔,它在不斷告訴自己,如果真的有他的孩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畢竟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如果身邊有一個小小的生命能夠繼承他的血脈,代替他陪在她身邊……會這樣想的自己真是糟糕透頂了。這個晚上她喝了很多酒,每次仰頭飲酒時,她都能看見黑色的夜空。每到這個瞬間,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和星空融為一體,抑或是,自己已被這塊黑色的牢獄吞噬。
李真從人群中回來時,申雅莉已經醉到站不穩,伏在丘婕身上胡言亂語。李真趕緊過去拉開她們倆,低聲說:“雅莉,你做什麼,怎麼喝這麼多。”
“我感覺我一輩子都要被這男人害死了……”申雅莉靠在她的肩窩,有氣無力地說道,“第一次戀愛是他,第一次牽手是跟他,第一次擁抱是跟他,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發生……
他卻就這麼走了。這麼多年,我就是個悲劇……最悲劇的是,第一次做那樣的事,居然就,就懷孕了……”
“胡說什麼,現在都還不確定麼不是,你怎麼就這麼悲觀。 ”李真先是嚴肅地指責她,卻與丘婕同時意識到她話中的不對勁,“什麼,你說你和他是第一次?”
“雅莉,你第一次是跟顧小受?你不是嚇人吧,那之前你你你你……你是那個……”
她們聽不到她的答案,因為她醉到失去感官知覺了。
一夜過去,窗外的光亮穿過半透明的窗簾,含蓄地鋪上天花板,在角落處拐彎,蓋滿了牆壁。一陣短暫而刺激的腹痛讓申雅莉撐開了沉重的眼皮。她眯著眼睛,尚未看清周圍狀況,想伸手去摸床頭上的手機,但發現那裏什麼都沒有。再伸出胳膊往下麵撈了一下,想看看包在不在地上,依然什麼都沒有。她揉揉眼睛坐起身,發現環境高雅而陌生:這是一間乳白色的臥房,房間顏色的主調與窗外的陽光恰好融合在一起。浴室的門與書桌都是玻璃製的,上麵有人魚的雕刻,看上去比昂貴的油畫還有藝術價值。玻璃桌上放置著一台還在閃爍的 Mac一體機,似乎主人離去後沒多久。她剛想下床看看電腦上的時間,下身異樣的感覺卻令她臉色大變。
從下床到洗手間這麼短的時間內她想了很多,包括前一夜的醉酒和這段日子的狼狽。
當白晝到來,理智重新回到身上,她捫心自問,自己究竟想不想要顧希城的孩子?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如果真的懷上了,她會把孩子生下來。她不能把他們的錯誤強加在無辜的孩子身上。
站在十字路口思考時,我們時常會不知所措。等有一天終於找到自己的答案卻可能發現,之前的疑慮不過是多此一舉。因為,還有另一條陽光大道等著你。
原來床上的肚痛和前一日的煩躁,都是例假來之前的正常反應。申雅莉第一次在最煩人的第一天開心得幾乎哭出來。她趕緊出去在手袋裏翻到了衛生巾,清潔工作做好後就想打電話給丘婕李真。但手機剛一打開,發現有三條短信,第一條是阿凜發的:“今天通告我都給你取消了,好好在家休息吧。”第二條是李真發的:“雅莉,我們讓李太子送你回去了。你該好好戀愛一場,忘記那個討厭的人。”第三條是丘婕發的:“雅莉,當你看見我這條短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把嫩嫩的阿鬆吃了,記得向我們分享食後感想。”
這時她才遲鈍地發現,除了內褲,自己身上隻穿了一件真絲睡裙,裏麵是真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哪裏,李展鬆的家?正在驚詫狀態,李真又發了一條短信過來:“雅莉啊,如果你追著一個人跑太久,覺得疲憊了,不如想想,或許對的人就站在身後。隻是你之前從來沒想過要轉身看一看。”
申雅莉下意識轉過身,看見的卻是淩亂的床鋪,還有牆上一幅巨大的海報。她有點受不住李真大白天的文藝,搖著腦袋回短信:“我轉過身看見的是我自己的海報,你的意思是,我這是注定孤獨終老嗎……”
她眨了眨眼,沒繼續打字,再次抬頭看那幅海報。海報上的她依偎在陽光下的海灘旁,卷發略微淩亂,全被撥到一邊,她手裏提著一個飲料杯,慵懶地微笑著。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寫滿了深邃、迷人、自信。
不管這是不是真正的她,但這無疑是最美的她,也是她最希望維持的模樣。
這時,門把聲響了,有人走了進來。
她轉過身,看見進來的人。
年輕的男孩子招呼著服務生將早餐推進來,桌布像是會吸收陽光一樣白淨明亮,銀製刀叉與裝著鮮榨果汁的冰桶同樣閃閃發亮。李展鬆剛看見她,趕緊飛奔到電腦旁邊,用身子擋住她的視線,把上麵的大學論文文檔關掉,隻留下當日股市收盤數據。然後他轉過身,故作從容地笑了:“你醒了。”
“我們……昨晚沒做什麼吧?”她撥弄著長發,讓它們擋住睡裙的吊帶。
“你認為呢?”他眼神挑釁,側著頭露出壞壞的微笑,“雅莉姐,我也是男人。”
“所以,就是什麼都沒發生對麼。”
李展鬆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為什麼?”
看見他這張有些呆的臉,她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於是放心地找到沙發上疊好的衣服,背著他把外套披在身上:“會發生什麼,那是小孩子做的事。既然你都說了你是男人,那肯定是非常有男子氣概地把我照顧得很好,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