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想在這一刻把她擁入懷中。感到自己的心跳變快了一些,他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被他觸碰的那一瞬間,她卻有些憂傷地皺著眉,輕輕地靠著他。似乎隻要轉過頭,就能看見還是學生時的他們牽手走在這裏。
“其實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她的聲音如此細微,就像是輕輕吹了一口氣,“知道你為我做的一切,還有你現在已經身無分文的事。”不經意聽見他和 Marco打電話,似乎是他欠了銀行的錢,現在已經負債累累了,賬戶上隻有四位數存款。
他沒有回答。
“沒關係,我還有工作能力。在你找到工作之前,我會墊著的。”
他的聲音略帶笑意:“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怎麼辦呢?”
“那我就一直養你。”
“其實,我和 Fascinante鬧得挺不開心的。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有公司要雇傭我了。”
“沒事,有我在。”
這句一般是男人說出來的話,由她說出來竟是如此順口又令人安心。申雅莉覺得自己很帥氣,像個大女人。顧希城也絲毫沒有感到羞恥,接下來的日子裏,竟真的轟轟烈烈地開始吃她的用她的刷她的卡,一點也沒給她省錢,甚至拿她的身份證去辦理各種業務。有一次,李真知道了她在養他,嚇得用力搖晃她,說:“你一定要醒醒,千萬不可以養男人知道嗎?以後傳出去不光不好聽,再找對象也困難了。”
“誰說我要找其他人,我非希城不嫁。”她依然很帥氣地揚了揚精致的眉毛。
對希城,她永遠會給予無條件的信任。
隻是,她的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帥氣膨脹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聖誕節前一周,《救贖》發布開機記者招待會,電影主創亮相美國洛杉磯皇家聖弗蘭禮堂。申雅莉身著代言品牌為她特別定製的深藍斜肩曳地晚禮服,該禮服全球僅此一件,名字就叫“魏妃裙”,長裙剪裁充滿簡約優雅的氣質,腰部鑲嵌的手工碎鑽與肖邦碎鑽耳環相互輝映。這一身“戰袍”令她十分搶眼,剛抵達現場就抹殺了不少菲林。
在場的主創裏,除了導演張輝、申雅莉和飾演主角同學的 ABC演員,亞洲人屈指可數。這一回為表敬業,申雅莉沒有帶翻譯。隻是明明事先已經練習過英文,但即將麵對那麼多的美國記者,尤其要當著那些 ABC的麵回答采訪,她還是覺得壓力很大。
發布會將在半個小時後進行,在門外等候他們的是《花花公子》、《時尚》、《名利場》等大牌雜誌讚助的遊艇、香檳、紅酒和煙花。但是,這半個小時都夠她緊張的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被老師提問的階段,又有點像回到了第一次演戲的時候。趁人不注意時,她掏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給顧希城:“希城,怎麼辦,我好緊張。”
消息剛發出去沒多久,顧希城就回消息了:“別怕,我陪著你。”
突然有點感動。現在國內已經半夜了吧,他居然還沒睡覺,應該是在電視機前等著看這場新聞發布會的轉播。唉,開始後悔了。之前他說要和自己一起來美國,她無論如何都堅持要孤軍奮戰。早知道就該帶他一起過來。
所幸張導比較會照顧人,和幾個美國人聊了幾句,就過來站在她身邊:“雅莉,你果然是我們的驕傲,你看你一進來,立刻就變成場內最奪目的女星。那些金發碧眼的白人根本沒法比啊。”
“承蒙導演厚愛和團隊包裝,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嗬嗬,還是這麼謙虛。以後一定會合作愉快的。我看看……”他低頭看看表,“招待會還有二十多分鍾才開始,來,我帶你到處走走,認識認識人。”
她點點頭,提著裙子和他在廳堂內轉了轉,認識了一些好萊塢演員、著名導演、大牌編劇。她全程帶著招牌的影後式微笑,哪怕看見自己喜愛的 Brad Pitt也保持了優雅的姿態。隻是,當張導把她帶向某個讚助商的時候,她的嘴角抽了一下。
“這位是 Marco van Cruz,Fascinante的前副總裁,西班牙克魯茲家族的繼承人之一。他現在剛拋掉自己的股份離開 Fascinante,投資了一家新公司。”
在張導的介紹下, Marco朝她舉杯微笑,眼睛湛藍而迷人,迷暈了身邊幾個好萊塢女明星:“申小姐, Long time no see。”
“原來你們認識。 ”張導指了指他身邊剛剛轉過頭的男人,“那這位你肯定也認識了。Dante,Fascinante前首席建築師,現在是雅希建設集團創始人之一。”
與刻意曬出古銅肌膚的 Marco相比,他看上去並沒有那麼野性,那種明亮的膚色反倒讓人想起他在台灣迪克萊銀行鬥室中添加的白陶瓷薔薇。從他的麵容上,第一眼能看出他的美麗,第二眼能看出他低調的貴氣。他穿著雙扣絨毛西裝和純棉禮服襯衣,絨製領結一絲不苟地係在領口,鑲鑽白金袖口與定製商務翹頭黑漆皮鞋,整個人都散發著後現代貴族的魅力。
很顯然張導常年在海外闖蕩,沒關注國內的八卦。顧希城竟也朝她微微頜首,伸出手來:“申小姐,好久不見。”
當他靠近,她確定,那股醉人的 Neroli Portofino的古龍水味肯定也是出自他身上的。
她費了很大勁兒去忍耐,才沒動手把他的手拍掉。她幹笑著和他握手,然後把他拽到一邊去:“這是怎麼回事?”
“嗯?”他低著頭認真傾聽她的話,和她靠得很近,眨了眨眼睛。
這時水晶燈的金光照亮他的臉頰,就好像是在照亮一幅古老家族年輕紳士的畫像,永遠保持著毫不疲憊的高貴風度。他最初用Dante的身份回來,她一度認為他非常有距離感。他看上去是那麼魅力四射,光彩奪目,好像與她生活圈裏表麵華麗實則苟延殘喘的人們完全不同。後來重新認識他,接觸他,她才知道原來他不是沒有煩惱,隻是已經習慣將它們禮貌地壓在了平靜的外表下。
“雅莉,他們是我們的讚助商。 ”像是生怕她唐突了重要人物,張導趕緊把她拽過來,“《救贖》最大的場地讚助商就是雅希集團,知道了吧?”
她沒理會張導的說教,又一次把他拽到一邊去:“這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去搞了個雅希集團?”
“不止我一個人,還有 Marco、湯世和國內的一些建築公司老總。他們都是股東。不過集團名字是我取的。”他朝她微微一笑,“名字喜歡麼?” “Marco不是跟他爸做麼,怎麼跑出來了?”
“他覺得跟我比較有前途,就公私分明地離開了 Fascinante。”
“哦……不對啊,你不是徹底成了窮光蛋嗎?不是欠銀行錢嗎?怎麼轉眼就……”
“對,現在都還欠著。”她恍然大悟——所以,欠錢的實質是貸款,貸款的實質是投資新公司去了。他竟隱瞞自己這麼多事,真是恨不得當場就掐斷他的脖子。她睥睨著他:“你真是的,這麼大個公司取這種名字。”
“夫妻搭檔,幹活不累。”
“誰跟你夫妻?誰跟你搭檔?”
“當然和你有關係,你可是法人。”
“——顧希城!!”她用力掐住他的胳膊,“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老實交代!”他痛苦地呻吟著:“有,隻有一件了,不過要回國才能告訴你。”張導驚慌失措地衝過來想要攔住她:“雅莉啊,別,別……”
“讓他們去吧。既然要娶母老虎,就要學會承受家暴。” Marco微笑著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道,“我的中文真是越來越精進了。”
經濟實力決定家庭地位,這說法絕對不假。新聞發布會結束後,申雅莉就隨劇組回國,準備開始《救贖》的拍攝工作,而顧希城也總算翻身做主,回自己家住了一個晚上。隻是她絕對不會給他機會逃避現實,直接追殺到他家,問他隱瞞自己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他被她逼到窗口,無路可逃,隻能苦笑:“不能過些年再告訴你嗎?”
“你還想再隱瞞很多年?”
“這件事過些年告訴你,效果會比較好。”他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都已經告訴我有這麼一個秘密了,還賣關子說要過幾年才說。要麼不告訴我,要麼就別說到一半,混蛋!”她抓著他的胳膊就用力搖晃他。“其實不是什麼秘密,隻是我工作上的一點計劃。你不會感興趣的。”
“我感興趣!”
“你真的要知道?”
“對!”他溫文爾雅地笑著,點了點自己的嘴唇:“那就親我一下。”
她直接把他推到陽台旁邊的牆壁上,捧著他的頭就狂吻起來。他嚇了一跳,趁她側頭的時刻,訝異地喚著她的名字。但她很快又毫不客氣地襲擊他,讓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常態,迎接她的挑戰,壞笑著奪走了她的主動權,把她反壓在牆上,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嗚咽著想反抗,但是雙手被他扣住,身體也被壓住,隻能被迫接受他熱情到有些粗魯的吻。
這麼長時間被她壓迫,現在多少要反擊一下了吧。終於發現她的四肢越來越疲軟,好像就要暈在自己懷裏了,他才放過她,彎著腰,頂著她額頭親昵地說:“我老婆可真凶。 ”吃了悶虧不說,還被抱怨凶。她一口咬住他的下嘴唇,咬得他悶哼一聲。她沒好氣地說:“這分量夠了吧,快說!”
“好吧,這次工程很大,肯定也瞞不過你……”他直接拉開窗簾,推開旁邊陽台的門,牽著她的手,走到陽台上。
以前他從來不帶她來這裏。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家後方的景象。
早就聽說這裏有大批樓房拆遷的事,不過沒想到在一座高樓密集的城市裏,出現大片空曠地盤竟會是這個模樣——確切說,不是空曠的地盤,那裏已經蓋好了幾棟大廈的鋼架,有的用施工布料蓋住,有的則赤身裸體沒有遮掩。
星辰並不溫柔,也不悲傷,而是如同夜之女神散落在天幕上的首飾碎片,向這座城市撒下了遍地的鋼鐵與金銀。她站在高樓上,眺望著比她所在樓層還要高出幾十倍的建築。寒風穿過它們空蕩蕩的骨架,迎麵冰冷了她與希城的肌膚。它們在黑夜中看上去有些可怕,卻又像擎天巨獸的骸骨一般,偉岸而浩大。
“這些是……你們新接的工程?”她不是很確定地說道。
“嗯。”
“你肯定是設計師吧?”
“嗯。”
“你太厲害了。”她轉過身去,雙手揉揉他的臉頰,“希城,你太厲害了!”
他微微笑著,撥開她被風吹亂的卷發:“你是我所有努力的源動力。以後等我們有了寶寶,我會更加努力的。我一定會給他們最好的未來。”
“他們?瞎說什麼,我,我打的針時間都還沒過。”
“快過了,不是麼。”
“好像是吧……不過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不知怎麼回事,看見他這麼深情的雙眼,自己反而覺得有些害羞了。她漲紅了臉,轉過身去吹冷風,想要降降溫。然而不經意間,她看見那片建築中一棟半成品上的雕刻花卉。雖然隻蓋了一半,但花卉往上攀爬的姿態優雅至極,就像是靈巧的船隻在湖麵上留下的水波——她大概能想象得到等它完工的樣子。正是因為有了這個雕刻,這棟樓與其他冰冷的玻璃鋼鐵高樓截然不同,散發著古典的、自然的、充滿藝術的美感。這是大建築師Dante的設計風格,她從許多年前就知道。
最令她震驚的是——那些花卉竟是連成片的風信子。原來之前他問她喜歡什麼花、她數次逮著他畫風信子的速寫,並不隻是為了好玩。
他是在構思如何把它們融入建築設計中。再看看其他樓房的構架,竟都與那棟樓有異曲同工之妙。她觀察它們許久,小聲說:“難道,其他樓都是這樣的?”如果是這樣,等它們全部建好,場麵的壯觀一定無法想象……說完這句話,她出神地回過頭去。星光像是融化的冰川,漲了整座城市銀色的水霧。他已半跪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