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榆皮與地瓜麵兒(1 / 2)

如今,走遍祖國大地,你能買到西藏的蟲草、藏貝、雪蓮花、藏紅花,也能買到東北的人參、貂皮、“猴頭”、鹿茸角,還能買到台灣的蓮霧、芒果、木瓜和檸檬。但是,在任何市場上,有一樣物品卻買不到,那就是我們家鄉過去的特產——榆皮和榆麵兒。

榆皮,微甜,粘性很大,吃進嘴裏,非常粘牙,吐出來,會形成半尺長的粘絲。若是吃一口榆麵兒,會粘的你張不開嘴。如果吞進肚裏,可就壞事了,隻能到醫院醫治。所以,無人敢冒這個風險。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山區的小麥種的不少,產量卻不高。我們村遇上正常年景,每人也隻能分到七八十斤麥子,粉成白麵,也就是60多斤。其中,三分之一,要為兒娶女嫁做儲備;三分之一,留著招待親友;剩下的,才能吃進家人的嘴裏。那時,老少或男女有別。在我們家,奶奶與父親吃的白麵數量相當於我們姊妹的三四倍,相當於母親的十幾倍。每逢過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陽等節日或是家裏來客,我們家裏都是做白麵和黑麵兩樣飯,白麵是小麥麵,黑麵是地瓜麵。奶奶和父親吃白的,我們時而吃一星半點白的,母親吃的幾乎全是黑的。無論是做黑麵餛飩、水餃、包子,還是做黑麵條、黑麵湯、豇豆湯,均離不開榆麵。和地瓜麵時混上榆麵,包出來,才能避免破碎不堪;做出來的麵條、麵湯,才能筋壯不斷。倘若不使用榆麵進行粘合,蒸煮的東西,就隻能是一鍋黑麵疙瘩湯或黑麵糊糊。

記得1968年大年三十下午,母親又和起了白麵和摻有榆麵的黑麵,剁起了大白菜和蘿卜絲,包起了兩種顏色、兩種菜餡的餃子,裏麵隻有一點少的可憐的豬肉、熟花生末和蝦皮。我不解地問母親:“媽,咱家過年就不能吃頓白麵餃子麼”。母親歎了一口氣:“唉,誰不愛吃白麵水餃呢。你奶奶剛去世不久,咱家分的那點麥子,種的那點大白菜,辦完她的喪事,剩下的也就不多了。你隻知道西屋攢了兩大缸陳麥子,可轉過年來,你二姐、三姐和你大哥都要辦喜事,咱全家一粒小麥不吃,也不夠用啊”。我無言以對。到了晚上,煮好餃子後,母親給父親盛了兩碗白麵餃子,給3個姐姐每人分了6個白麵餃子,給我們弟兄每人盛了一碗白麵餃子,而她自己的碗裏一個白麵水餃也沒有。母親似乎就是天生吃苦的,吃著黑麵餃子還一個勁地炫耀:“這地瓜麵餃子真鮮、好吃”。我首先端起一碗黑麵餃子,吃進嘴裏,那裏是什麼鮮美可口,簡直是難以吞咽。即使如此,我也裝著好吃的樣子,大口吃著。母親問我為啥不先吃白的。我眼淚汪汪地說:“我吃不下去,你不吃白的,我就不吃白的”。說著,往母親的碗裏撥了幾個白麵餃子。哥哥姐姐與我一樣,也紛紛把碗裏的白麵餃子往母親的碗裏撥。母親望著長大成人的兒女,兩眼笑眯眯的,實在推辭不掉,才嚐了一個白麵水餃。我不算事:“過年,吃雙不吃單”,又逼著母親吃了一個白麵餃子。母親很滿意地說:“你們覺得咱村的娘們過年吃的都是白麵餃子麼,若不信,走幾家去看看,她們吃的基本也是黑麵餃子。出來吹呼的,都是因為兒沒娶、女沒嫁啊”。

但是,假若沒有榆麵,山區的人們恐怕連黑麵餛飩、水餃、包子、麵條也吃不上。那時的榆麵之所以金貴,主要在於它是我們過年過節、改善生活必不可少的粘合劑,是一種特殊的物品或商品。

要到山上摳榆皮,最好選在秋後或開春化凍時節。這時的榆樹根最肥,榆麵最多,也沒有封山育林,允許摳挖。我從七八歲時,就開始上山摳榆皮。那時,榆樹棵子幾乎全部紮進石頭縫裏。雖然好找,但要摳出它的根部,難乎其難。我初始摳挖,不摸門道,常常一天隻能摳到一把榆皮。即使這樣,母親也不嫌乎,還誇我摳的不少。隨著年齡的增長,通過不斷地實踐、琢磨和總結,我終於找到了訣竅。每年入冬後,我就會拿著大牙钁來到門前的山上,在滿是石硼的地方搜尋,一旦發現粗大茂盛的榆樹棵子,就在它的四周刨土,慢慢的就能找到它伸向某個方向的粗根,接著,一根、三根、五根,統統被找出來,往往瞅準這一處地方,就能摳到半簍子。時而,我也會用雙手把住榆樹棵子,使勁往外拔,碰巧,還真能拔出來。別以為我們殘酷無情,要趕盡殺絕,事實上是在幫助它們繁殖後代。被折斷的毛根遇到合適的雨水,就能生長出許多幼苗,繼續著前輩的角色,或被人們拔走,或深深地紮進石硼縫裏,讓人奈何不得。如果你滿山逛遊,那就摳不到幾根榆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