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上世紀“文革”中楚衛東幹的那些事,讓人啼笑皆非。如果是現在,不被人罵個祖宗八代,就是被人打殘,或揍死。而在那個動亂年代,正義被泯滅,人們有理無處說,敢怒不敢言。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他惡行叢生。對這樣的人,善良人們從心裏恨他、咒他、怠慢他。但終究還是無濟於事,由於“極左”路線作祟,他也曾有過風光,吃著公家飯,拿著高工資,幹著缺德事,依然享受著國家幹部的待遇。
楚衛東出身貧農,年近4旬,原名楚保修。長的身高馬大,渾身黢黑,耳長且背,嘴闊舌長,滿口黃牙,說話唾沫滿天飛,口角冒白沫。“文革”剛開始,因其大名與反修防修相悖,逐改為楚衛東。他先後幹過公安特派員、公社革委副主任、生產助理,經常駐村蹲點。由於他太較真,一根筋,缺乏靈活性,人們都叫他“楚彪子”。
在那舉國上下“奪權”風暴中,楚彪子充分展示了他狠毒、凶殘的一麵。1966年底,他趁機成立“東方紅兵團”,當上了團長,帶領公社機關的“紅衛兵”,先是到福山縣城,與學校造反派密謀拆毀文廟。然後又對公社黨委書記、社長等所謂的“走資派”大肆揪鬥。專門用鐵皮製作了一米多高的大紙帽子戴在頭上,用幾十斤重的鐵板做成牌子,書寫上“走資派”,掛在脖子上,遊街示眾。揪鬥大會上,他不是用巴掌扇,就是拿拳頭搗,再就是飛腳踢,直打的“走資派”們鼻口出血。來年5月初,他與幾個造反派頭目精心策劃了公社萬人大會,集中批鬥一批“走資派”和地富反壞右分子。有公社書記、社長、完小校長、供銷社主任、偽保長、還鄉團嘍囉、地富子女、右派和四類分子,共計二三十人。會場設在河灘上。8點整,“犯人”們逐個被押解上台“亮相”。然後,分別被押到河灘上“過堂”。行刑的5個人時稱“棒子隊”,楚任隊長。他一手拿鋼鞭,一手拿根拇指粗、帶有尖刺的荊棘條子。“犯人”一到,他便將其褪下褲子,踹倒在地,用腳踩住脖頸和腳跟,接著猛打、狠揍,打得“犯人”哭爹喊娘,慘不忍睹。每當出現慘叫聲時,楚彪子就會抓起一把沙塞進他們嘴裏。打了一陣後,他又令人在沙灘上挖坑,將人頭踩進坑裏,使得他們發不出聲來。不一會兒,楚的荊棘條上就掛滿了肉絲。過完堂後,“犯人”們個個皮開肉綻,半數昏死過去。有一個曾在解放前當過偽村長的老人,剛被架過去,就被楚彪子一鋼鞭抽在頭頂中間,頓時裂開七八寸長的口子,鮮血直流。他隨即捧起細沙捂在湧血的口子上。批鬥大會一直開到下午兩點。被打的人都是被家人用小車推回去或用木板抬回家,其中一人在回家的路上咽了氣,一人回家後當晚氣絕身亡,多數人終身殘疾。
這次史無前例的批鬥大會,促使楚彪子鯉魚跳龍門,一下子幹上了公社革委副主任,他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橫行霸道。不久,解放軍“支左”,糾正了他的“極左”行為,把原公社書記、社長結合進革委會領導班子,把他的“革委副主任”擼了,隻幹了個生產助理,成了一般幹部,主要工作就是駐村。
那個年代,公社幹部腳踏自行車,手腕戴手表,吃著國家糧,月月領薪水。人們稱駐村幹部為工作員,均高看一眼,敬慕三分。村幹部也是挑著家庭出身好、飯菜做的可口、家裏幹淨的人家,一日三餐輪流派飯吃。飯後,由工作員付給糧票和錢,當日結清。輪到誰家,都會像侍候客人一樣招待,拿出隻有逢年過節或來客時才舍得吃的白麵,烙油餅、煮餃子或擀麵條,再炒上幾個菜,時而會讓他喝上幾盅。
楚衛東剛到趙村時,人們也像對其他工作員那樣敬他。誰知過了一段時間,他做的缺德事卻惹起群眾的強烈反感。
他造反奪權積極,執行上級指示一是一,二是二,照本宣科不走樣,堅決執行不拐彎兒,“左”的出奇、要命。一到村,就敦促幹部群眾扒祖瑩、平墳頭,一天3頓飯,早請示、晚彙報、唱革命歌曲、跳忠字舞。上山幹活前,也要先集中到隊部學習,逐個背誦毛主席語錄,還要談心得體會。有個年已7旬的老太太,一個大字不識,更不知道啥叫體會,覺得毛主席著作《紀念白求恩》中“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句話好記,就死記硬背下來,當讓她談體會時,她聯想到山上長的蒿草和荊棘,說了句“蒿不離棘,棘不離蒿,都長在一塊。”僅這一句,楚彪子抓住不放,非說她篡改毛主席語錄,是現行反革命,組織造反派對其批鬥、遊街,直到把老太太折騰死,他才罷休。
他整天除監視別人幹活,就是滿山轉悠。天熱,社員在地裏幹活,他找個樹蔭乘涼盯著,那個社員停下說幾句話,他便走出來狠批一頓;冬春整“大寨田”,社員在前麵幹,他穿雙棉氈靴和一件褪色的藍大衣在後麵地頭坐著,時不時地拿一根刻著尺寸的木棍,這兒捅捅,那兒插插,發現誰整地的深度達不到標準,硬逼著返工重來。春節期間,他假借破除封建迷信,不許人們蒸餑餑、串門走親戚。正月初,他拿著笸籮等在村口,看見有出門走親戚的,就不容分說,奪下簍子,把東西倒下,逼著人家回去幹活。
在那個片麵強調“以糧為綱”的年代,農村除糧食生產外,其它似乎什麼都是資本主義尾巴,統統都要割掉。楚彪子恰恰成為“割尾巴”的“先鋒官”。別看他耳聾,兩眼卻廷尖,專盯著地裏種的什麼。他閑著沒事,滿街逛蕩,見誰家門前栽幾棵方瓜、葫蘆、茄子、辣椒、西紅柿,就趁人家上山幹活、家裏沒人時偷偷拔掉;看見有雞、鴨、鵝在街上跑,就攆著給摔死。那時,生產隊每年習慣種植少量的瓜、菜、黃煙,以增加集體收入或貼補社員生活所需。自楚彪子來後,這些全被列為資本主義範疇,一律不許種植。
這年春天,一隊從外地買回200棵蘋果苗,栽在離村較遠的偏僻地塊上,結果被楚彪子發現了,非逼著隊長派人拔掉。隊長姓王,性格倔強,根本不聽那一套:“我就不拔,看你能怎樣?”楚說:“等冬季整黨再瞧,非叫你哭鼻子不可!”說完,氣哼哼地走了。誰知他竟竄到地裏,把3畝已經紮根、發芽的蘋果苗全拔了,又捆起背到麥場上攤開,看著蘋果苗曬成幹柴才算事。冬季公社集中整黨時,他果真搬出這件事,當成資本主義典型在全公社黨員大會上揭發王隊長,說這是和社會主義唱對台戲,妄圖複辟資本主義。逼著王隊長在大會、小會上檢討。王隊長委屈地失聲哭泣。會後,他又強逼大隊革委主任把這個會打算料理的隊長給撤了職。
一年後,二隊在山溝裏種了2畝秋黃瓜,隊長特意安排60多歲的種菜老把式李老漢看管。李老漢從早到晚,天天靠在地裏,從下種、間苗到劃鋤、打藥,就像侍理孩子一樣精心管理著。黃瓜開花結瓜,長勢喜人。這天,李老漢正在鋤地,楚彪子突然出現,見到黃瓜,瞪著兩眼吼道:“你好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搞資本主義!”“這是俺隊裏種的,隊長安排的,可賣點錢,或分給社員吃。”“我還不知道是隊裏種的、隊長安排的?看我怎麼治他。你馬上給我鋤了,我在這看著。”李老漢說:“叫俺鋤地行,鋤黃瓜不行!”“好,你不鋤我鋤!”說著,便從李老漢手中奪過鋤,猛砍黃瓜蔓兒。李老漢一看他動真的,急的直掉淚,雙手緊緊抓住鋤柄:“楚同誌啊,咱都是吃莊稼飯的,到嘴邊的東西糟踐了可傷天理呀。俺給你跪下了。”邊說邊雙膝跪地,央求他鋤下留情。他沒有半點憐憫之心,一鋤把子將李老漢捅了個仰歪蹬。2畝水靈靈的黃瓜就這樣被他糟踐了。倒出的地也因錯過季節,啥也不能種,白白荒廢了。當晚,楚彪子就召集全村黨員、幹部開會,將二隊隊長批了半個晚上。
夏季的一天上午,雨後的天氣悶熱難耐,幾個青年婦女湊在一起,在趙萍姑娘的南屋臨街過道繡花,姐妹們邊繡花邊嘻嘻哈哈地說笑。恰巧被騎著自行車溜街的楚彪子發現,大家嚇得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吱聲。這時,一個叫秀芬的姑娘說:“老楚啊,大熱天,你咋不找個陰涼地方風涼,“騎著鐵驢”瞎逛蕩什麼?”秀芬平常愛開玩笑,本想用幾句笑話緩和一下場麵,把他支走。誰知卻惹來極大麻煩?隻見楚把自行車支起,雙手叉腰,瞪著大眼:“哼!你們不到隊上幹活,湊在一起搞資本主義!”秀芬連忙解釋:“今天早晨下雨,隊上沒派活,俺們繡花自己用,這也是資本主義麼?”楚色眯眯地盯住秀芬:“這是資產階級小姐情調,絕對不行!”秀芬又說:“俺不繡就是了,你上綱上線幹嘛?”楚威脅說:“你還強嘴,我馬上把你抓到公社關起來,開批鬥會,你信不信?”姐妹們一聽,急忙把繡花拾掇起來,四下跑開。秀芬剛要跑,卻被楚一把拽住,堵在過道,呲牙咧嘴,非逼著她認錯。秀芬嚇得哭了,撒腿往趙萍北屋家跑。楚彪子看見她的繡花和剪子落在那裏,氣急敗壞地拿起剪子把繡花絞得粉碎。之後,又把街門插上,跟著進屋追趕。秀芬跳上炕,他就站在炕旮旯,不壞好意地嘻嘻笑著。秀芬從前窗跳出來跑到南屋,他跟著追到南屋,一心想抓住她。秀芬無路可走,又爬到臨街南窗上跳下,他也跟著爬上窗跳到大街。剛要追趕,被趙萍的爺爺喊住。
趙萍的爺爺是位退休幹部,前後發生的事情看得真真切切,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嗬斥道:“你想幹什麼?”楚彪子說:“我在割資本主義尾巴!”“我倒要問問你,什麼是資本主義?”“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以糧為綱’,她們則湊在一塊繡花,這就是資本主義尾巴!”趙萍爺爺道:“以糧為綱沒有錯,你怎麼不說說全麵發展呢?我看你這是斷章取義!楚同誌啊,組織上派你下來駐村,是讓你來幫助把村裏的工作和生產抓好。你不把心思用在這上麵,整天家不是整這個,就是批那個,不是抓雞,就是鋤菜。依我看,你這是在破壞生產!不僅損害了群眾利益,傷了群眾的心,而且破壞了黨在群眾中的威信。就拿今天來說,隊上沒派活,婦女們湊一起繡花,這有啥錯?你卻要抓上公社,還要批鬥,誰給你的權力?你身為國家幹部,把一個姑娘家追來趕去、堵門爬窗,成何體統?不知道的還認為你在調戲、追逐、強奸婦女呢。”說得楚彪子無言以對,臉紅一陣白一陣,灰溜溜地走了。
中國農民素來是一支善良又能忍讓的群體,尤其在那個不敢多說一句話、更不敢說錯半句話的年代,誰都不願給自己找麻煩。然而,他們有時也會耍點“小聰明”,治治這號人。楚彪子的行為激怒了全村人,大家當麵不說,背後恨透了他,有些青年想用拳腳教訓他一頓,但被上了年紀的人製止了。人們對他再也不賓客相待了。派飯時,有的直接拒之門外;有的以種種借口推辭出去;有的幹脆口頭答應,到開飯時卻把門鎖上躲起來,讓他吃閉門羹。但也有主動請求管飯的,烀一鍋沒洗泥的地瓜讓他吃,頂多再盛一碟鹹鹽花。楚說:“我給你們糧票和錢,不給肉吃也就罷了,炒個雞蛋吃不行麼,上盤鹹菜也好哇?”回答是:“菜叫你鋤了,雞叫你摔死了,你還想吃菜、吃雞蛋?連菜根、雞屎也沒有給你吃的,將就著吃吧!”楚彪子幹生氣沒咒念。
楚彪子在這個村待了3年多,實在混不下去了,就請求公社領導把他調到自辦小食堂的李家村蹲點。他仍是不問青紅皂白,到處“割尾巴”,愛鑽牛角尖,攪得全村不安寧。這年“白露”剛過,地裏的苞米綠瑩瑩的,籽粒還沒硬茬,他就逼著砍苞米、倒地種小麥。村支書說:“眼下苞米正是形成產量的時候,砍一畝,起碼減產百十斤,怪可惜的。”“不行,耽誤了種小麥,你負責麼?”“現在種小麥還早點,咱這兒有句俗語: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適宜。現在把苞米砍了,不僅苞米減產,而且明年小麥產量也不高。”“叫你砍就得砍,若不聽,我馬上到公社告你,撤你的職!”村支書被逼得沒法,隻好發動社員砍青。氣得社員直罵娘:“這楚彪子還吃不吃人飯了?”
住了半月,村裏有個86歲的老人去世了,村裏安排拖拉機送火化場,死者已被抬上車。楚彪子聞訊趕來,擋在車前,非要把人抬下來,讓拖拉機去耕地。老人的兒子央求道:“楚大叔,咱這離火化場40多裏,你讓我往那搬呀?俺們快去快回,最多耽誤兩小時。”“你怎麼搬我不管,反正拖拉機耕地一刻也不能耽誤。“總不能抬著去吧,要不然就土葬。”楚說:“你敢!你土葬我就給扒出來。你爹啥時不能死,偏偏在‘三秋’大忙季節死?”楚的言行激怒了在場幫忙的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質問:“你還有點人性沒有,你爹啥時死還選日子麼?”“走,把死人抬到楚彪子家去!”楚見製止不住,便說:“你們誰也不許走,我去去就來!”說完,氣呼呼到大隊部打電話給公社黨委書記,說這個村有人鬧事。公社書記急急趕來,弄清情況,狠狠地瞪了楚兩眼,安慰了死者親屬,打發拖拉機到火化場去了。
楚彪子在李家村待不長的重要原因是認死理,太愛猜忌人,不聽好人言。他在隊裏的飼養室與60多歲的飼養員孫老漢一塊住宿。有天早上,他起床把手表放在自己疊好的鋪蓋中間,洗刷完後,忘記手表放在那兒,就滿屋、滿院翻找,把飼養員的鋪蓋翻了個底朝天,連院子牆窟窿也找遍了。孫老漢說:“沒放在你的鋪蓋裏麼?”楚說:“我記得很清楚,就放在炕上,就是你偷的,給藏起來了。你不交出來,我把你抓到公社關起來!”孫老漢很冤枉:“你這不是賴人麼?這屋就咱倆個,你仔細找找。”楚彪子一步不離地看著孫老漢,又逼著脫光衣服搜查,忙活了一早晨。十幾個幹活的社員陸續來到飼養室,他關上院子的大門,誰也不讓進,又讓人把大隊孫書記找來。孫書記來後,排著查找,最後翻他鋪蓋時,手表自動掉了出來。事實麵前,楚彪子感到很尷尬。此時,等在門外的社員們齊呼:“楚彪子,滾出去!楚彪子,滾家去!”孫老漢二話沒說,將他的鋪蓋、手提包等物劃拉劃拉,丟在大門外,又把他的自行車推出去,鎖上大門,回家吃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