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車司機(2 / 3)

他到底要幹什麼?

遠遠地我跟著前麵的這輛車,隻見那車的頂燈(出租車空載運營燈)被打開了,速度不是很快,拐過一條街道,路邊有一對男女招手,那車靠了上去……

乖乖,他在拉活兒!我猛然醒悟!

他開著我的車確實在拉活兒: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從天通苑到和義西裏,從中關村到方莊小區一撥又一撥的乘客上來又下去的,有時從後麵還能看見中年人不時歪頭和乘客聊天,手臂在空中揮舞的樣子,從他開車的情形可以斷定這個人是個駕駛經驗豐富的老司機,有時車兩邊兒空隙嚴嚴的,也就兩指的樣子,他也不用減速就從容穿過。

我跟上他確實很費勁的,如果沒有紅綠燈攔著,我想我一定早被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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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跟著他,大約淩晨三點鍾,馬路上的人也更加稀少了,前麵的車子放下了乘客,空駛向保利大廈,在一串排隊趴活兒的出租車隊尾停了下來,我也跟上來,停在他後麵假裝排隊。

隻見那大腦袋有些卸頂的中年人剛下得車來,前麵有個“的哥”招呼他:“老謝,拉多少了?”象是很熟的樣子。

“一百七八吧,”中年人應著。

我猛然想起那天有個“的哥”拍我肩膀呼我“老謝”,原來這個偷開我車的中年人就是老謝,看來這個老謝偷開我車拉活已經有好些日子了!

老謝打開我車的後備箱,拿出抹布,利用等活兒的工夫開始擦起車來,看他的神態很從容,仿佛那車就是他自己的,他擦得又快又幹淨又仔細,連輪胎上的一個泥點兒也不放過,一邊擦車一邊嘟嘟囔囔的:“這個搭班的,真夠懶的、確實夠懶的……”

排隊的出租車一點兒一點兒往前挪,等老謝排到第一個兒時,我的那輛出租車早已是鋥光瓦亮,一塵不染,我明白了那個下雪天,收車時的大髒車,為什麼到第二天一下子就渙然一新了,原來是老謝擦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賓館大廳的門衛在向這裏招手,老謝把車開上去,載上一個老外走了,我繼續跟蹤了過去。

這個老謝開著我的出租車又融入了北京之夜,一趟又一趟的拉活兒,穿大街走小巷,忙得不亦樂乎,效率蠻高。淩晨5點剛過,老謝送下了最後一撥乘客,關了頂燈,把“小紅帽”(出租車停運牌)扣在前風檔的空車燈上,一路朝我家的方向駛來,一轉眼就到了我家的小區門口,門口很窄,旁邊還停著好多車,他駕駛技術真是精,一下子就衝了進去。等我小心減速穿過小區門口後,那老謝早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裏,隻有我的紅富康出租車停在小鬆樹下,紋絲不動,輪胎轂還散著餘溫……

是這個叫老謝的人,午夜一直在偷開我的車運營,事情終於開始初露端倪。這個老謝是何許人?他為什麼偷開我的車運營?看他的神態絲毫看不出鬼鬼祟祟的不安,好象那車就是他的似的,令我不解,令我疑惑,更令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產生了一定要徹底揭開謎底的強烈欲望!

我回想起剛才老謝穿的工作服是我們公司的,斷定這個人可能是我們公司的司機,也許就是我的前任司機,起碼曾經在我們出租公司幹過。對!一定是這樣!公司楊隊長一定知道老謝這個人的,在他那裏一定能找到答案。

上午剛上班,我就把我的車開到了公司,找到了車隊楊隊長,打聽老謝這個人。

我問楊隊長在我之前這輛5007號車是不是這個老謝開的。隊長說是的。

“你們認識?你打聽他幹什麼?”楊隊有些詫異。

我說:“想和他聊聊,聽說他駕駛技術、修車技術都特別好,對這輛車的狀況也熟,想找他取取經,學習學習。”我想這是我和老謝兩個人的事情,不想讓隊裏插手。

楊隊長一邊打量著我一邊說:“他現在……不開出租了。”

“他是不是大腦袋,卸頂、四十多歲,中等個兒,有點兒胖,有點兒背駝,走路有點兒羅圈腿……”

隻見楊隊長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你…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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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還見過他呢。”我說。

楊隊長急忙忙慌亂地從一大堆資料中翻出一張報紙,手明顯在發抖,他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問:“是他?”

“是啊。”我點點頭。

楊隊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直瞪瞪地盯著我,嘴巴張著,好半天才從喉嚨裏發出顫抖的聲音:“老謝他、他…他早死啦!”

我頓時渾身顫栗,嗓子幹得要命,感覺頭皮發涼,頭發根都豎了起來!

難道我見到——鬼了?毛骨悚然!

那是一張去年的《京華時報》

報紙的標題赫然醒目——一出租車司機昨夜於紫竹橋猝死!

本報訊昨天淩晨,在紫竹院南路,一出租車司機猝死在車內,6個多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

在紫竹院南路一個加油站路東,一輛寫著“喜來福出租汽車有限公司”,號牌為“京BE5007”的紅色富康出租車靜靜地停在那裏。汽車完好無損,隻是兩個前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個前額頭發略微稀少、麵色發紫、臉部浮腫、已經停止呼吸的司機,雙眼圓睜,右腿仍僵硬彎曲地放在油門上,這個動作一直保持到上午10時30分,屍體被抬上運屍車的時候。這名司機頭部緊緊地靠在右側護欄上,車裏有散落的方便麵。

…………

據了解,這名出事的司機名叫謝國成,今年45歲。經趕到現場的120急救醫生初診,死者死因為疲勞過度誘發的心肌梗塞。現場執勤的民警表示,具體死因,得等屍體解剖後才能知道。

報紙上還登了死者的現場照片——正是老謝!

我傻了,腦子懵懵的,喉嚨象著了火,一口一口使勁地咽著唾沫。

楊隊長和公司裏的其他人一個個用驚恐的目光直勾勾瞪著我,象是觀看一個關在瘋人院裏的病人。

說實在的,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自小接受唯物主義思想的熏陶,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鬼呀神的存在。可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無法解釋。

我回想昨天夜裏的一幕一幕,尤其是老謝擦車時的樣子,那的的確確是照片上那個叫謝國成的死者。

難道我的車裏真的在鬧鬼?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重複著這個懸疑。慢慢從惶恐的迷霧中脫離開來。理性的思維才漸漸地恢複於我的頭腦。不要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鬼,就是有鬼,象老謝這樣的鬼,我想也不會是很可怕的。

稍稍回過神來,我毅然暗下決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弄個明白,這個老謝到底是人、還是鬼?

(六)

也已漆黑。冬日的無月之夜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人匆匆走過,轉瞬間就又是一片沉寂。小風刀子似的,颼颼刮著,往我的後脖領子灌,我不禁又打了個冷顫。我徘徊在我家小區的大門口的馬路對麵,跺著腳,好使自己的身體在寒風中暖和些,我打算裝做乘客,坐一坐我自己的出租車,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不讓那個老謝認出我,我今天換上了許久不穿的一件黑色風衣,領子豎起來,毛線帽子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戴上大白口罩,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了,街上一輛空駛的出租車見我站在馬路邊,使勁靠過來,我連忙擺手拒絕,讓他快離開。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區門口,視線一刻也不敢偏離,那個老謝還是遲遲沒有顯現,象是在和我的耐心做殊死較量……

午夜十二點,隻見一輛富康出租車正緩緩地駛出小區大門,我頓時心跳加快,象是要蹦出來似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正是我的那輛車—京BE5007!

是興奮、是緊張、惶恐,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頓時也不冷了,隻覺得自己的血在身體裏急急地流,熱遍全身。

我連忙衝那車招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車裏的司機好象看見我了,穿過馬路朝我身邊貼了過來,停在了那兒,我一看那開車人,那不正是報紙上的老謝麼!

鬼!一想到這個,我禁不住心慌,甚至一閃念想到了馬上逃跑,覺得好象有什麼東西鉗在脖子上,有些喘不上氣來。我使勁咽著唾沫,壓製著心中的恐懼和慌亂。

我打開車門,明顯感覺手在哆嗦。

一股暖風撲麵而來,隨著是一聲:“您好!”

“哎”,我定了定神,努力地控製著自己不要失態,坐上了車。

透過反光鏡再看一眼開車人,大頭、卸頂、小眼睛,塌鼻梁,大嘴,摸樣和照片絲毫不差。真是見了鬼了!

“請問您去哪兒?”老謝微笑著問。他沒認出我,其實我也不曉得他認識不認識我。他的笑容挺真誠的,一看就是一個實在人。

不隻怎的,看到麵前這個老謝,我反而不太緊張了。

“去亞運村。”我隨便說了個地名,開始慢慢鎮靜下來。

“好,亞運村。”老謝重複了一下,調頭向北開。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看到老謝實實在在就坐在我的旁邊開車,我怎麼也不能把他和鬼聯係在一起。

“給您說個笑話吧,”老謝首先笑著打破了沉默:“前幾天我在西客站拉上一個外地人,我說您去哪兒,他說去首都,我說這兒不就是首都?他說你別糊弄我,這裏是北京,我要去首都。你說可樂不可樂。”他一邊說著一邊右手在空中比劃著。不時往我這邊看上一眼。

“是麼。”我應著,心情漸漸放鬆。

“最後你猜怎麼著,他要去的首都賓館。你說這位爺省了倆字兒,鬧多大誤會。幸虧他沒去太平洋百貨,要不這車還不往海邊兒開呀!”老謝把我逗樂了,他自己也笑了,他那一通兒京腔的幽默,讓人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

“我說您把帽子、口罩摘了吧,車裏暖和,要不出去非感冒了,FD早就過去了,沒必要這麼小心翼翼的。我們車天天消毒。”老謝衝我說。

我摘下頭上的毛線帽子,口罩沒敢摘,怕他萬一認出我。好在他並沒太在意。

“師傅,夜班開車蠻辛苦的!”這次我主動搶了話頭。

“可不,出租不好幹,車份兒太高,掙點兒錢都上繳啦。”老謝邊開車邊回答。

“您這是專幹夜班?”我開始步步進入正題。

“啊—是啊。”老謝應著。

“雙班,那也還行,”我裝做心不在焉的樣子:“白天又一個人開車,您還可以好好休息。”

“馬馬虎虎,”老謝笑著說:“我們那個搭班的,真夠懶得,確實夠懶的,我盡給他擦車啦。”

我想他說的“搭班的”一定是我,我最煩擦車了:“都不容易呀!”我居然在這個場合為自己辯解起來。

就在這時,迎麵有輛大卡車開著刺眼的大燈駛過來,晃得駕駛室雪亮,老謝慌張起來,猛然刹車,雙臂交叉捂住了臉。

我的心驟然一緊,傳說中鬼怕見光,沒有影子。強光中我極力睜開雙眼盯著老謝,老謝身後——真的沒有影子!他真的是---鬼!

幽靈,這一定是老謝的幽靈,附在車上,我渾身又開始發涼,起雞皮疙瘩!

毛骨悚然!

大卡車呼嘯著錯了過去,老謝又恢複了笑嘻嘻的常態,象是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是呀,開出租的,確實不容易。”老謝接著剛才話題,又一邊開車一邊講起了笑話:“那天一個人上了我的車,問我為什麼以前北京的出租車大都是黃色的,我說那時我們的哥還能掙點兒錢,所以車是豐收的顏色;那人又問:為什麼現在滿大街出租車又都變成紅的了,我說當今錢不好掙了,司機苦啊,那車的紅色是司機們的血染紅的;那人又說了,聽說以後又都改成黑的啦?我說是啊,到那時我們都燒焦啦,能不黑麼!哈哈……”老謝說著自己先笑出聲來.

雖然老謝在講的是笑話,但我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反而聽得心在顫抖。我就這麼坐者一個靈魂駕駛的出租車,由中軸路自北向南,穿過市中心,來到了亞運村附近。下一步怎麼辦,我的思緒紛亂……

老謝似乎沒有察覺出我的慌亂和不安,問:“到地方了,停哪兒您哪?”

“就這吧。”我來不及多想,說。

車子緩緩地靠路邊停了下來,老謝抬起了計價器,計價器嘎嘎地響了一陣,打印出了一張**。

接過老謝遞過來的**,我怎麼也看不見上麵的字跡,我翻來覆去地瞧著那張**,或者說是那張白紙條,更證實了我的判斷:老謝他不是人,一定是鬼魂。

徐子,我喚著自己的名字,難道你不敢正視現實嗎?

“先生,到了,31塊,湊個整,給30吧。”老謝說。

我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慢慢地把口罩摘了下來:“您是——老謝師傅吧?”

隻見那老謝大驚,嘴巴大大地張著,半天也沒有合上。

我的眼睛就這麼平靜地直視著他,心裏也確實平靜了許多。老謝象是好半天才把這眼前的一切反應過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我沒嚇著你吧,徐、徐兄弟……”

果然,他早就認識我,這一點我不奇怪。

“我想你不會害我。”我說,看到老謝那慌慌張張的模樣,我不僅不再驚恐,反倒覺得好笑——鬼也怕人!

雖然是第一麵,但我們彼此都有所了解,因此尷尬就象風中的雲,一會兒就漂散了,老謝也恢複了常態道:“我怎麼會害你呢,你是我的搭檔我怎麼會害你呢?你忘了有一天還是我救了你呢,那民工從隔離帶那邊跳過來你楞沒瞧見,還全速開哪,要不是我幫你跺了一腳刹車,那你今兒指不定在哪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