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革命剛剛取得勝利,戰爭的硝煙消失之後,紅旗、秧歌、腰鼓,土改翻身,保家衛國,所有的中國人都處在昂奮衝動之中。人們剛從艱苦的戰鬥環境中走來,除了一片通天的光明,的確看不清什麼。似乎除了勝利,一切都來不及從容不迫地開始,即使是對已經開始了的,人們也都來不及從容不迫地體驗。熱情是充分的,又有新增生的曆史使命感,於是產生了眾多的空泛的配合任務的詩。現在人們正從狂歡中冷靜下來,建設的前景吸引了詩人的視線,這是前所未有的令人驚異的壯麗場麵!人們依然是昂奮的,但創業的艱苦勞動使人們變得深沉而實際起來。
黃昏過後不是黑夜,一片片燈光亮過星光,這是邵燕祥《在大夥房水庫工地上》的詩句。如今,大夥房水庫的名字也許被更多的、更為宏偉的名字所超越;黃昏過後不是黑夜的景象在今天的中國也早已不是奇跡,但在當年,這情形不僅對於當時年僅二十一歲的邵燕祥,而且對於所有的從苦難中國走過來的中國詩人,都足以令他目亂心迷的。茫茫夜海的中國,何曾有過這樣燈光燦爛的奇景!我們回顧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的我們詩中最早響起的機器轟鳴,我們不能不記起這位當時相當年輕的詩人的努力。他把自己最早的兩本詩集合集定名為《到遠方去》是含有深意的,我們已經告別了戰爭,我們正奔向遠方。那裏,沸騰的建設生活正召喚我們的青春年華:
在我將去的鐵路線上,
還沒有鐵路的影子。
在我將去的礦井,
還隻是一片荒涼。
但是沒有的都將全有,
美好的希望都不會落空。
在遙遠的荒山僻壤,
將要湧起建設的喧聲。
沒有的都將全有,這正是單純的、充滿堅定信念的五十年代精神。那是《第一汽車廠工地的第二個雨季》,他的詩召喚著第一汽車廠的誕生;那是《我們架設了這條超高壓送電線》,他的詩歡祝新中國第一條這樣的送電線的架設;《我們的鑽探船轟隆轟隆響》,他的詩預言了長江大橋的終將出現……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鮮奇異,一切都是第一次在我們的國土上湧現,這使我們的詩人禁不住要喊:《我們愛我們的土地》;仍然是邵燕祥的詩,他浮雕似地把建國初期工業戰線的蓬勃景象永遠地保存了下來:
從一個工業基地,
到別一個工業基地,
道路在我們腳下很長,
崗位也很多。
有些人到達了宿營地,
有些人正在出發;
有些人在工地遇到老戰友,
有些人又要分手上路。
到處都是這樣朝氣蓬勃的動人景象。印刷工人李學鼇有一首著名的詩《每當我印好一幅新地圖的時候》,就記述了建國初期我們國家飛躍發展的情景:昨天這兒還是一片空白,今天就出現一座工業城,明天當新地圖上剛把這裏添好新點、新線的時候,那邊,又響起了震天的夯聲……共和國成立的最初幾年,我們的生活確是日新月異,舊中國太破敗,停滯得也太久,我們似乎就是開天辟地的人。要是我們走進一座林場,我們就可能是第一批走進林場的人;要是我們飛越高空,我們就可能是第一批征服空中禁區的人。詩人們漫遊在這獲得新生的工地,他們感到了新生活在熱情召喚:
我從東到西,從北到南,
處處看到噴吐珍珠的源泉。
記載下各民族生活的變遷,
豈不就是謳歌人民的詩篇。
熱血在我的胸中鼓動:
激發我寫出了所聞所見。
這是聞捷在《天山牧歌》的序詩中表達了詩人們的喜悅。還是那個邵燕祥,他形象地再現了那時節我們生活急速變化的節奏:我們正是在工棚周圍築起城市,在駱駝隊旁邊,讓火車發出自豪的吼聲。(《我們愛我們的土地》)因此,當一位詩人寫到改造荒山的人們時,他要代表新的生活宣布:它告訴遠近的人民,雲彩上麵有了人煙。當另一位詩人攀沿曾經是很荒涼的山脈時,他禁不住要向世界發出歡呼:我們攀登的山脈,不再是寂寞無人跡的了。生活確是以前所未有的驚人光彩展現在人們麵前,它讓人狂喜。人們很自然地聯想到中國人民世世代代的苦難,他們痛苦地追求,他們癡心地夢想,如今一下子向我們打開了它的過去被囚禁在黑暗中的百寶箱,它便讓人愛不釋手了。於是,當他們把目光投向這些他們鍾愛的事物時,他們恨不得把它的一絲一毫都逼真地保存在他的詩的攝影機中,這個時候,他忘記了詩的特性——他甚至寧肯把詩當成了記錄,詳盡地再現那生活的真實的圖景,為了滿足他人,也為了滿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