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家都預備移民去了。不知行旅在即的心情如何?以為隻是走一趟麼,卻不知仆仆風塵間,以驛站為家、篝火為灶的生涯,可能就是你一生的歸結。或者有一天我亦被逼加入這流浪的行列,但我已經嚐過割裂的苦澀,此刻不免執著完整的甘美。我當然願意住在加拿大的兩層小屋裏,擁有一小片可以栽種蕃茄的耕地;也願意站
在新西蘭無際的綠原上,看白雲下羊群悠閑地吃草,但我更希望留在我所愛的人身邊,為他們工作和存活。
在這裏,胡燕青除了印證我們在前麵說到的以餘光中為代表的那種為中國文化造像工程的投入,再一次印證中國學院詩人們所凸現出來的社會和文化兩難抉擇,同時也印證了我們此刻討論的命題,即越是遠離越有一種遙遠的文化認同感。在這裏,從鍾玲到胡燕青都這樣,都共同地表達出她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依戀和強烈的認同感。這用餘光中的話來表達,就是:我的繆斯是亞熱帶牽藤纏蔓的植物,這裏,已成了我的根。
四、生存境遇的綜合思考
從香港這些學者型詩人的文章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們身處繁華的國際性城市香港,卻保持了一個在內地很難再有的那種以友誼和學術為主題卻充滿詩意的沙龍式的往來。在沙田,以餘光中的到來為標誌,進入了這個文學繁榮季節的高潮。在沙田的文學圏中有的人如梁錫華以散文、小說和博學多才著稱,涉及現代詩年紀較輕的則有黃國彬。黃國彬也是博學的一位,除了詩也寫散文。他的散文《明日隔山海,世事兩茫茫》、《不設防的城市》、《抄田的傳奇》等都記述了如餘光中、思果、梁錫華、黃維梁等沙田文友的名士雅趣。這些文章文筆生動有趣,讀之令人神往,從中也可看出作者黃國彬的才華和學養。
黃國彬生於香港,曾就讀皇仁書院和香港大學,獲香港大學英文係碩士學位。1980年以意大利政府獎學金赴佛羅倫薩研究但丁,並進修意大利文。他詩作甚多。70年代詩傾向於對生活的關照和投入。在詩集《攀月桂的孩子》中,他總結了50年代以來香港詩的經驗,在偏差之間厘正自己的詩風。我極力反對不必要的隱晦,更反對故弄玄虛;但我也不讚成為了易懂而放棄最適當最準確的表現手法,更反對作者為了淺白而簡化詩想,違背藝術良心。十多年前現代詩的割切支離無疑是一種偏差。在70年代的詩中,黃國彬通過對都市生活的實際描寫,傳達出他對生活批判的傾向。如《天堂》,天堂的街道是長期便秘的大腸,寫汽車在這個城市中的蠕動,人的生命在這種蠕動中的消耗;《逼遷》寫城市的地產公司如兀鷹的眈眈,以及未來不可預知的結果,隻能無救地等待死亡。
這些創作傳達出一種有趣的背反:身在現代都市而心卻向往古典。但這些受過中國傳統文化薰陶又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學院詩人,大抵都能夠在這種中西文化碰撞和彙流處,有效地處理調適並且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文化傳統的環境來。黃國彬寫過《母親在門口炒菜》、《母親,你的背已經彎了》、《給載》通過寫親子之情,傳達中國傳統文化、道德的承襲,而《夜靜聽箏》、《雨天閑居》等卻力求在新詩的格式中造出傳統的意境來。如《春到沙田》則有意地在新詩中創造一種類似古典絕句的意境。
較黃國彬的年齡稍小一些的梁秉鈞也是一位多產的學院詩人,他的經曆與黃相近,在對中國文化傳統的認同上也相近,而在詩的追求上卻傾向於現代而不崇尚古典。梁秉鈞畢業於浸會學院英文係,後赴美在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攻讀比較文學,曾任教於浸會學院英文係,現任教於香港大學比較文學係。梁秉鈞出生大陸,長於香港。他沒有前輩詩人那麼多的舊
國山河的記憶,也沒有更多的鄉情愁緒。但他卻也遙遙地認同並熱愛中國文學的悠遠傳統。他的文化根意識也濃厚:
我們祖父母那一輩是1949年從中國內地來到香港的,他們也隨身帶來了舊日的風俗、生活和思想的習慣,以及對於往昔悠悠的懷念。父母一輩,都是新舊文學的愛好者,在塞滿現實生活用品的沉重行囊中不知怎的也混雜了不少書本。母親和阿姨在縫衣服、串珠帶的時候,彼此呼應地背誦唐詩宋詞,或者長長的古文書信遊記,在我們耳邊變成熟悉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