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20世紀中國新詩(1949—1978)(3)(1 / 3)

曆次被政治運動流放的詩人都有感慨唏噓的歸來,他們對詩的堅貞如舊,依然唱著希望和理想之歌。1981年有兩本詩人合集相繼出版,它們是由綠原、牛漢編選的《白色花》和收集了辛笛、陳敬容、杜運燮、杭約赫、鄭敏、唐祈、唐堤、袁可嘉、穆旦九人代表作的《九葉集》。前者所收是受到胡風事件牽連的與《七月》有關的一批詩人,計魯藜、冀汸等共二十人的合集。編者在該詩集的扉頁上印了詩人阿壟《無題》的詩句——

要開作一支白色花——

因為我要這樣宣告:我們無罪,然後我們凋謝。

僅僅是為了無罪的宣告,開放,而後凋謝。這是何等悲壯的動機和過程!

兩本書,宣告中國詩壇兩支勁旅的再生。《九葉集》是受到西方詩歌影響的一支具有現代傾向的詩歌流派。而《白色花》則是源於積極投人生活、基本遵從真實的信念而與時代保持緊密聯係的詩歌流派。鄭敏和牛漢是當今創作力最為旺盛的代表性詩人。

所有歸來者用各式各樣的聲音傾訴著個人和家庭的不幸,同時也歌唱著絕望之後的再生的喜悅。他們的詩充滿了時代反思的精神。但就藝術思維及表達方式而言,則是沿襲著五四以來的新詩諸流派各自的傳統發展而成。

身心充滿傷痕的滴血的歸來,創造了中國詩史最為驚心動魄的悲愴時代。進人50年代以來,中國詩中充斥著單純甚而誇飾的樂觀精神在苦難的經曆中得到調整。盡管在這一時期理想之光並沒有在詩中熄滅,但卻被血淚浸泡的曆史現實所改造。在詩人的心靈廢墟之上留下了蠻荒歲月的苦難的刻痕。這是一個重新發現和重新開掘的詩歌時代。

在歸來者的詩篇中充滿了這種曾經被掩埋的感受。充盈著活力的生命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麵前突然受到掩埋,它們終於變成了化石。這災難是猝不及防的,而且是摧毀性的。人們不知道它來自何方,去往何處,隻知道它的巨大的破壞力和毀滅性。艾青的《魚化石》記載的是不幸遇到火山爆發,也可能是地震造成的災難;曾卓在《懸岩邊的樹》說的是不知道是什麼奇異的風製作的悲劇;蔡其矯在《常林鑽石》中用的也是疑問句:是哪一次驚天動地的火山爆發和地裂?是在怎樣的狂風暴雨中和怎樣的飛灰流火下麵?都表達一種對於原來的不確定、不可知的判斷。

這一詩歌階段由於詩人們自身和家庭悲劇與大時代的風火雷鳴造成的巨大沉淪的結合而擁有了不同於前的鮮活的生機。它打破以往那種虛幻和矯飾的完滿充盈,而把經過歲月洗禮的流血的創口暴露在世界麵前。過去受到肯定的秩序變得不可信了,它由虛假的完整而呈現出真實的破碎感。

要是說,舊時代的結束,流放者的歸來,是以殘缺的詩美發現和開掘為標誌,應當是適宜的。目睹了物質和精神廢墟的真實,從苦難的血海中跋涉而來的詩人,他們的詩中保留了那一特定時代的沉重的記憶。

被掩埋而後的重新發現,是這一曆史時期特殊的詩意。盡管掩埋本身是殘酷的,上麵有塵土和血汙,但撥卻蒙蔽卻是一番薪新氣象。艾青說的魚化石其實是人化石。這一關於化石的發現是曆史新時期的重大審美開掘。不可言說的原因造成了生命的掩埋,掩埋造就窒息和死亡,不論是魚的依然栩栩如生,還是懸岩邊的樹的留下了風的形狀,都是肉體和心靈的損傷和摧殘的證實。但是奇跡也由此而生,那些陷於絕境的生命卻在一個秋天造就的狂歡中再生了。

本世紀70年代末,山東省某處常林農業生產大隊的農民在鋤地時發現了一塊碩大的鑽石。這一稀世珍寶的出現,喚起一代詩人鬱結於心的靈感。他們不約而同地紛紛以此為題,寫出了無情埋葬的悲哀以及重新開掘的狂喜的詩篇。流沙河把它視為祖國的嬌女,中華民族的祥瑞;蔡其矯則認為它仿佛是一次大變革的紀念,是新時代一個燦爛輝煌的象征;艾青則以更貼近個人經曆的方式進入他的對象,象扭開一個開關/在一刹那的時間是/兩種光互相照耀/驚歎對方的美麗,就是說,不僅是發現者發現了對象,對象也發現了主體。這一個主題掀開了一個詩的歡樂的時代——當然,這歡樂是結束苦難之後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