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昏封閉了神的眼睛和牆邊的門戶,
請保佑我安寧,遠離黑暗中的“睡眠者”。
―――《亡靈書》
他躺在石棺中,河水從頭頂緩緩流過。
嗚咽不清的吟唱裏墓室逐漸明亮,他看見太陽船金色的影子……他的手臂穿過棺蓋,追隨立於船頭的君王,墓室轟然崩落……
一陣心悸,冷汗涔涔的睜開眼,灼熱的風撲麵而來。夢魘癡纏的追隨著他,十幾年來一點點吸盡他的骨髓。
抬起頭,荒涼的高原,猙獰的赤岩,冰冷灰暗的天空,寂靜的淡藍色湖泊。八歲就踏上這片土地,靈魂卻沒有一天屬於這裏。
形形色色的人影出現在眼前,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著奇怪的語言,麵容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們走進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幾下,又離開,湮沒在更遙遠的一片喧囂中。
混沌,空虛。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
搶劫,殺戮,吃人,他從柔弱的孩子成長為矯健的青年,青年劍下躺滿屍體,失敗者的目光如同被冥神詛咒,死後也移不開青年那深邃的微笑,還有微笑背後沒有靈魂的虛無。
懶散的靠在岩洞旁,一點點擦去劍上的血,目光溫柔纏mian,如同愛撫情人的身體。安那托裏亞壯麗的晚霞浸透了整個天空,禿鷲盤旋,死者的鮮血逐漸冰冷,沉入高原幹涸的紅土。身旁的老人微微動了動,蒼老的聲音在夜風中時遠時近。
“伽南上空吹過一股亂風……或許,您該去見見那個人了。”
沒有回答,展開鋪卷,在老人身旁躺下。黑暗中,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比原來更重了,他緊鎖眉頭,等咳嗽聲逐漸停息,才沉沉入睡……
終於作了個美夢:
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月光中銀色的浪花,豔陽下金色的光暈,神秘,美麗,深不見底。河邊是無垠的沙漠,華美恢弘的宮殿,在藍的耀眼的天空下散發出奇異的光彩……
突然間,夢醒了。暗夜的寂靜讓他一陣心驚,推推身邊的老人,早已冰冷僵硬的身體如同一截枯木咯吱作響,顫抖著扶起那佝僂瘦小的身子,遙望著星空下的高原,他聽到心底的淚水滑落,聽到夢中那條大河的濤聲,他扶著老人呆坐著直到晨曦撕裂天穹……
老人的墓前擺著一個落滿灰塵的銅箱,翹開那銅箱,幾卷發黃的紙莎草紙,箱底,還有一把落滿灰塵,沾著血汙的長劍。
小心翼翼拭去上麵的塵埃和血跡:那是一把鑲滿黃金和寶石的劍,劍柄雕繪著一隻展翅的金鷹,劍鞘上金蛇盤繞,無數紅藍寶石組成一串蓮花的圖案。拔開劍鞘,一道寒光灼傷了他的眼睛……
這是用最好的鐵鑄成的寶劍,撫mo著堅冰一樣寒冷鋒利的劍刃,卻有一種火焰般灼熱熾烈的奇異感覺襲上心頭。劍刃上刻著一串象形文字,他小聲念出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慘白的太陽,幹燥的風,安納托利亞的夏季,總是充滿了焦灼不安的味道。
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一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漸漸移近了,是一個騎著黑馬的青年。
青年約有二十二,三歲年紀,身材修長,黑發用一根發帶鬆鬆的係著。他有著英氣的劍眉,堅毅而充滿韻味的唇角,纖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流溢著攝人光彩的子夜色眸子,時而溫和,時而冷酷。此時這雙眼睛卻流露出疲憊的神色,茫然的望著遠方的山巒。他在坐騎上係著一個破舊的水囊,烏黑的長發有些蓬亂,短短的衣衫上全是旅行中落下的塵土,背上一把用亞麻布精心包好的長劍,那是他唯一的財產,一件從不讓旁人看到的寶貝。
安納托利亞,這片見證了他十幾年歲月的土地,竟是一個他沒有任何依戀的地方。他遲早要離開這裏,但走之前,他必須去見一個人,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想到這裏,青年的臉色變得堅毅而冷峻。
他把目光投向遠處聳入雲端的山巒,山巒交錯間,一座宏偉的都城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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