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1 / 3)

在川東綿延起伏的群山中,已經很難見到參天大樹,甚至已經很難找到一片完整茂盛的森林,除非是神靈的庇護和國家的保護。在懸崖峭壁間,人跡罕至的深溝高壑,運氣好的話還能找到一棵蒼勁的鬆柏在獨舞。也許是風,也許是鳥,幾棵種籽落到這岩壁絕縫,惡劣的環境扼殺了大多數種籽的生存權,隻有一棵,也許是運氣,也許是不放棄,存活了下來。它努力在濕潤的砂泥中同苔蘚爭奪養份。生命之母的太陽關懷每一個幼小頑強的生命。每天在對的時間對的位置把光和熱投入縫隙,它也珍惜上天的給予,努力地吸納,終於有一天頑強的生命衝破了堅硬的殼,冒出了韭黃色的嫩芽,很明顯地營養不良啊!倔強的它紮根深埋,把所有的能量用在根部,四散開來的根須深入每一條縫隙,緊緊地纏出岩石,也是為了更深處尋求養份,經年累月,強健的生命力撕破了岩石,擴大的縫隙引來了雨水和泥土,腐蝕的枯枝敗葉一年年的沉澱,終於有了充足的養份;完成了生命的奠基;終於有能量向上伸展。與岩壁垂直一截後突然90度轉彎,與大地垂直與岩壁平行,傲然挺立,直指蒼穹。依稀記得自己孱弱的身影被下麵青翠挺拔,圓潤飽滿,四麵舒展的兄弟姐妹們訕笑,而今他們早已成灰成土成朽木,隻剩下它與風雨同舟;與明月相伴;與飛鳥為親,與雜草藤蔓為鄰。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相鄰相對立的兩山間,中間必有一條澗水,涓涓細流分散在大大小小鵝卵石中或急或緩或如鏡。一條之字型的山路蜿蜒向上,一位挑夫嫻熟把扁擔從左肩磨到右肩,腳步卻依然向上,一個背背簍的婦人腰已經彎成了90度向上蠕動,中間或許還夾著一個半大小子橫著一個小扁擔或一個小丫頭背上一個小背簍,裝的或許是收割的紅苕、土豆、玉米或許是在街上買煤回來,山路的兩旁或青或黃的毛草長在陡坡岩壁;或綠或黃的坡地分散兩旁。偶爾幾株青翠的鬆柏點綴山腰,一片翠竹掩映下露出的屋簷或片瓦或毛草,層層的梯田好似彎彎的新月迭加在一起,春耕時節,水田在太陽照射下波光瑩瑩,由於田不大,水牛犁田就象在原地打轉。傍晚,無數吹煙飄散在山巒間,晚歸的農夫肩上的耙犁,趕一頭牛走在田埂上,婦人呼兒喚女的叫罵聲和著狺狺犬吠,相對麵兩山熟識的朋友扯破喉嚨在相約相商,應答如流,此起彼複的回音在山間蕩漾。無數山巒夾著一條條澗水彙成一條小河,與河流並列的是一條簡易的公路。它或許是從山峰盤璿下來。兩條小河彙成一條大河,在三角洲會有一塊衝積而成的平緩的坡地。這是山區的平原,川人叫壩子。水陸兩路連接山外的世界,物流彙集,自然成鎮。

或者一條湍急的河流,兩岸陡峭的山峰,雜草叢生,巨石聳立點綴,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在雜草中時隱時現,一條盤山公路艱難盤旋向上,到了山頂,地勢如大江的波濤,雖起伏不平,但圓潤溫順,一排排稻田隨山崗起伏,春綠秋黃,稻浪翻滾,一片田園風光,夏天卻是一個消暑的好去處,不管白天太陽如何火辣辣,隻要不在太陽下曬就不會覺得熱,太陽一下山就是一片清涼。

再有,一座座如刀尖的山峰裏,在亂石中間,三兩間茅草屋,一片片坡地裸露出黃土,沒有水庫水壩,一切靠天吃飯。是川東最貧瘠的地方。

相傳張獻忠到了四川,躲在茅草中大便,被蓍毛草劃破了屁股,大怒“連草都帶刀長劍,人其不是更惡,”於是大開殺戒,雞犬不留,就有了八大王洗四川,才有了湖廣填四川一說,也不知是政府遷移,還是自然流動,族譜保存得完整的家族還能查到自己的祖籍來自何處,從那一代遷入,川人一上茶館,擺起龍門陣,總能聽到湖廣填四川一說。什麼結草為環,毀林造田,世世代代就在這裏繁衍下來。

滾滾長江奔流在崇山俊嶺中,舊時是出川的唯一便捷通道。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日本人占領了宜昌,離國民政府陪都重慶400多公裏,小日本也隻能在天空中耀武揚威。一兵一卒也未能進入川界。******,劉伯承,陳毅都是從這裏走出,走向全中國,走向世界。它是中國最後的屏障,真正的大後方。

滾滾長江穿過的奇峰俊嶺中,有一條不知名的小河估且叫它漳溪河的水流彙入長江。在交彙口處有一個千年古鎮,古鎮就在超過60度的山坡上承載千古風流,舊時與外界唯一相通的是長江上的碼頭,躉船在江水的起落中維持本來麵目,唯一改變的是碼頭上一坡長梯石的階梯數量。冬季時,長長的石梯從下麵往上望,像是通道了天上去。就是青壯年爬上去都會出一身汗。窄窄的江麵,深深的峽溝,使冬季與夏季江麵的落差有幾十米。

在冬季枯水月份,還能見到江中心的一塊巨石,叫龍基石,上麵刻著一首詩,是清朝的一個外任的縣官調到這裏,由於為官清正,遭到本地的土豪劣紳的排擠。最後到了有性命之憂的地步,不得不趁夜狼狽出走。多少年的一個冬天,他因公又回到這裏,看到這裏一切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有感而發,正碰上那年冬季雨水少,露出了江中心那塊巨石。坐船爬上巨石,刻上一首詩:

龍基對沙洲,江水二麵流,富無三十載,清官不到頭

延續百年的青石磚鋪成的古街,依然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大多是肩扛一根扁擔的男子和背著一個背簍的婦女。一群小青年敞胸露懷,斜叼著香煙在大街上耀武揚威,敞開的胸膛露出蒼白的肌膚,細條肋骨清晰可見,高揚起的頭顱象一條生黃瓜在脖子上晃蕩,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周圍的鄉巴佬,臉上洋溢著高貴的氣色,頗有紈絝之風,小鎮上沒有工業,隻有靠人民養活的政府機構和教育係統。能稱上企業也就是船務和運輸公司。小青年們整天無所事事,自然惹事生非,對於城東喊一聲城西能答應的小縣城來說。大部份都是熟人朋友關係。欺負誰都不能過份,當然,鄉巴佬就另當別論了。

沿著漳溪河往上遊。一條公路沿河延伸,沿河無數條澗水從高處飛瀉而下,一條條溪水從山穀中彙入。在離縣城三十公裏的地方,分三十度的方向一條叫沙渦河彙入漳溪河。二水交彙的地方,衝集了一個十幾平方公裏的小壩子,傍水靠山形成了一千多人的小鎮。沿著上遊沙渦河三公裏的地方。一個刀截麵的岩壁與天相連,一條瀑布像是衝破天網飛濺而下。遇到洪水,瀑布四散開來,象漁夫撒下的巨網。一條傾斜向上整齊的石梯斜上了山頂,天有門的話,應該就是通天的路吧。

爬上山頂,來到與天相傍的地方,卻發現天又升到了高山之顛,相對應的兩座山中間一條狹長的峽穀,一條溪水分隔兩岸,免了錙銖必究的地域之爭。沿著峽穀向裏走,和緩的溪水散滿了大小小的石頭空隙。形成一個個小水塘,小魚悠閑自在的漫遊,一有異聲響起,四散到了石縫中,兩邊仍有沽沽的澗水彙入。隻要不長洪水,兩岸的人們可以踏石而過。遇到落差比較大的一段,溪水分成幾股同時發出嘩嘩聲互相爭鳴,經久不息。一個人躺在溪水中的巨石上,四周空無一人,凝神靜聽,就能聽出想要的意境來,戀愛的時候,它是婚禮嗩呐啦啦和禮炮啪啪得意的時候,那是萬人齊鼓掌擂音。餓的時候,那是鍋和鏟磨擦的炒菜吱吱聲,想一個人,聽到的是她悅耳的歌聲和笑聲,孤獨寂寞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膽大誌高的人,聽到的是飛鳥鳴啼,萬馬奔騰,刀劍相碰的鏗鏘;膽小的人,一個人是不敢呆的,隻有逃的份,他聽到是鬼哭狼嚎。

再往裏走,一段齊截的岩壁突兀出現,兩條峽溝在這裏分岔,中間的岩壁象艦艇的艦首一樣高昂,劈波斬浪,兩邊的峽溝象分開的水流。岩壁向上的是一座梯級的山體,一層比一層高,一層比一層靠後,正麵看它就是一首行進的客輪,雍榮華貴。

岩壁的上方,第一級梯階,一個十幾戶人家聚集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所謂水就是旁邊一個大的水塘,那是灌溉水田而挖成的小型水庫。人們就近洗衣,夏天,孩子們就在池塘裏遊泳,跟池塘平行的是用石板鋪成的曬場,曬場的邊上挨著水塘建了一個倉庫,曬場上還有一套石碾子,在沒有脫米機的年代,就是用它將稻穀殼去掉。但大米的表麵使終附有一層糠皮。所以碾出來的米就叫糙米。後來有了脫穀機,碾子漸漸失去它的功能,漸漸荒蕪,隻剩一個石滾子孤伶伶地躺在那裏。村子後麵是一個刀截的岩壁,一條人工鑿出來斜梯連接上下。岩壁縫裏一條清泉長流。冬暖夏涼,人們把毛竹打通關節,連在一起,形成水管,或劈開成槽,直接引水到家。這座山居住了一個村,每一個階梯有一兩個小組,村委設在山的中部。背靠山左邊是一條峽溝,對麵就是川水鄉梁子村,靠後邊的也是一條峽溝,對麵是本村的鄉政府,相隔很近,兩邊的人也經常來往,還通有姻親,大部分人都沾點親帶點故。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但這深山裏的每一個人的命運與外麵的天氣緊緊相連。天不亮,隊長吹哨起床,再吹哨時,隊裏的青壯男女扛起鋤頭聽隊長分工。除了春秋農忙,點麥和插秧。其它的時候,一般就是除草施肥,在山坡上種個超級南瓜土豆,放放衛星。中午回到曬場,倉庫改成了臨時廚房,一人發放一棵紅薯當中飯。孔子說“不患寡惟患不均。”沒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樣的貧窮,一樣的餓肚子。人暈倒在地裏是家常便飯,有的人為了騙一頓飽飯,故意暈者有之。一大群人一天也鋤不了一塊地的草,土地是公平的,你敷衍它,收割的時候,它也敷衍你。收割的稻穀除了交公糧,已經所剩無幾,汗地產的粗糧,玉米,紅薯,土豆等,再怎麼均勻計算,也熬不過明年的春荒。春天是美好的,桃杏花開,李子爭豔,地裏的油菜花金燦燦,春光無限,美不勝收;屋簷燕子築巢,屋後斑鳩“咕咕”,所有的生命都在忙碌。人們已經見慣四季的變化。熟視無睹這美色。更多的是擔憂和害怕,這個時候所有的動植物都在生長期,地裏沒有可裹腹的東西,稱之為“荒月”,這個季節對許多老弱病殘的人來說,不想提起這辛酸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