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裏坡是從佃家台到江陵府的必經之路,那個人死在那裏嚇著了不少人,因為是得天花死的,所以很多人都很恐懼,甚至都不敢往那條路上走,去城裏寧願繞很遠的路。當然,更不會有人敢將那人翻開,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或者好事地幫他找親人。
金大娘家自然是不會去管他的,後來還是路過一個苦行僧,借了把鐵鍬,就近找了處荒地,挖了坑,將他掩埋。
一個人活到這份上,真的是太失敗。
聽秀兒說,小時候她家還算過得可以,那人做點小買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她娘死後,他染上了賭癮,家裏的小生意沒有人做,家道一落千丈。
“……家裏能賣的都賣了,連一張坐的凳子都不剩,真正家徒四壁。我那時候八九歲吧,給人納鞋底,繡花樣,什麼都能幹,有時候掙了錢不敢拿出來,悄悄地藏著,準備存到年關,給我們都扯一身衣裳,吃頓好的。可——不管藏在哪裏他都能找著。他嫌錢少,將我趕出門去,要是找不到活幹,掙不到錢就不要回來。”
八九歲的孩子,比眉兒還小很多呢,眉兒有親娘愛著護著,雖然先前石青嬸子對她不好,好歹也沒受什麼苦,連針線活都不會幹。
“那時候餓得又瘦又小,誰家有活給我幹呢?還好有個大娘看不過眼,她幫人家洗衣服,讓我也幫忙,洗衣服這種事你知道,夏天沒什麼,頂多洗到手發白打皺,就是冬天太冷,手會生凍瘡,最開始是腫,腫得厲害,稍微一碰就破,就成了瘡。大娘說用熱水燙燙會好很多,洗完衣服我們都會燒點熱水,我不敢將手放進滾燙的水裏,大娘就狠心使勁地給我按下去,手一熱,鑽心地癢……”
都說父母養孩子,她那麼小卻要養無底洞一般的賭鬼爹,最後還是被他賣了還債。賣給別人真不曉得下場會如何,還好是金大娘買了她,又是金在田娶了她。
秀兒像燭火一般微弱的聲音傳過來,張手美聽得心口發酸。
“手美,是不是冬郎醒了?”
“我看看,”張手美到東廂房看了一眼,回來說:“醒了,金大娘正在給他換尿布。”
“手美,要是我就這麼去了,你要督促在田,找個待冬郎好的。”
“你瞎想什麼呢,肯定能好起來的。”說是這樣說,張手美心裏頭也擔心著,天花可不是小感冒,挨幾天就會好。她天天都這麼勸她一回:“別天天鬱著,什麼都想開點,病也好得快。還記得你生冬郎那會兒,爹對我說,說你先前吃過太多苦,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家,得了份幸福,老天爺肯定不會那麼殘忍奪了你的,還有好光景在後頭呢!”
老天爺的意思,誰又猜得準。
“冬郎……”
孩子都是娘心頭的一塊肉,秀兒聽著冬郎哭聽著冬郎笑就是不能抱他親他,雖然都在一個大屋裏,但隔了山一般的阻礙,那想念該也是百爪撓心的,鑽心地癢。
金大娘將冬郎整理好,喊了張手美一聲,“我去煎藥,你幫我看著冬郎。”
這幾天金大娘也愁,臉上不如之前有生氣,華發又多添了幾根。去年生冬郎的時候也是她一人忙進忙出,準備過年,照顧孩子,還要照顧月子,那個時候累,累得歡喜,可是神采飛揚的。
金大娘買了秀兒回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看,誰會想到她還有今日這一劫。
將要邁出門檻的腳收回,金大娘醞釀了醞釀,小聲地說:“手美,我們家的事……特別是你秀兒姐姐的事,你別說出去了,對你爹和你蟲娘也不要講。”
這事兒,金大娘雖然在自己家進行了隔離,積極救治,可也是怕著鄉裏鄉親知道了對他們心裏隔離,這個憂慮張手美能理解。
“要是別人問起,就說你秀兒姐姐生病了,詳細的別說。”
現在秀兒的情況是已經起了一塊一塊的紅疹子,看著就嚇人,還不能來人探病。
眉兒在屋外頭喊張手美:“美姐姐,有人找你!”
張手美揚聲答道:“就來!”她對金大娘說:“我知道輕重,您就放心吧。忙不過來的時候隻管叫我。家裏來了客人,我……抱著冬郎到我們家去。”
金大娘點頭:“去吧,剛尿過,一時半會兒還尿不了。”
來找張手美的是齊二郎,張手美以為他找著銀鐲了,結果他說沒見著有人賣鐲子,他今日來是特地來催貨的,“魚糕賣的不錯,不過用的都是普通的魚,不知道用你挑選的好魚味道會如何。下次你來交貨的時候,多帶幾條青魚。”
張手美知道他們想做普通大眾版和精貴版,能賣得出價,誰不會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