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手美的生辰到了。
這個她並不是很清楚，隔壁的金大娘記得特別清楚，她和蟲娘一起在門板上刷漿糊的時候說的。
“七巧生她的時候是早間，那年是個災年，地裏的東西都被蝗蟲吃光了，台子上的人每家不論大小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去捉蟲。”金大娘停下手中的活兒，陷入往昔的回憶中，蟲娘說：“那年我知道，整個江陵府都遭了災，慘得很。”
金大娘點頭，“那年你還是個大姑娘，還沒來台子上！”她將門板的一頭支起來，彎下腰去粘布片，“天還沒亮的時候七巧就發作了，我去幫忙燒的熱水，阿生去找穩婆，穩婆都不見人影，誰也沒在家呆著，阿生真是實在，一直找到施村那裏去了。”金大娘笑起來，“他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幫著七巧將手美生下來了。一轉眼，手美也及笄了，要嫁人嘍！”
眉兒在一旁幫手，聽見這話，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手美姐姐的生辰是明日嗎？”見金大娘點頭，她垂下頭笑開了。
想了一會兒，眉兒說：“我給手美姐姐準備了一支簪子，娘，明日用那簪子給她束發吧！”
金大娘笑著睜圓了眼看眉兒，有些許驚訝，“你還準備了簪子啊？”她看向蟲娘，“這孩子越來越懂事了。”
眉兒靦腆地笑著，拿著已空的碗，“我去盛漿糊。”
金大娘看著眉兒開始發育的身子消失在門後，轉過頭對蟲娘說：“眉兒也快了，再過兩三年，你也要做祖輩了。”金大娘看看蟲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期盼地說：“你倒也年輕，趕緊地，給手美和眉兒多生幾個小舅子，張家人丁興旺起來，將來她們姐妹才有依靠。”
這年頭，隻有一個仁美傳宗接代是不夠的，家族的勢力才是最主要的，在鄉下，就是需要兄弟多。
蟲娘繞了這個話題，與金大娘商量：“大姐，你說明日我請顧先生家的大姐來為她做個禮如何？”
“好啊，顧大姐也是出自大家，手美及笄能由她來做禮，是福分呢。何況手美對顧先生尊敬得很，找顧大姐再合適不過。”
金大娘說她的提議好，晚上，蟲娘將這想法給張阿生說的時候，張阿生也說不錯。
當夜，他們就拿了點野果子，去請顧大娘。
張手美見蟲娘和張阿生神神秘秘的，忍不住問眉兒：“他們提著那點野果子去做什麼？”
眉兒不知道如何扯謊，隻有說：“我……我不知道。”
張手美看著他們去的方向，猜道：“會不會是給顧先生家送去了，肯定是為仁美送的。”
眉兒很有些興奮，一晚上大半宿地睡不著。睡得晚了第二日有些起不來，聽見張手美和眉娘在外麵說話，好像她今日要進城去。
眉兒連忙一個激靈坐起來。
她慌慌張張地跑出去，見到張手美的第一眼便是看她的頭上，有沒有插上簪子。
還沒有！
她抿著嘴笑，張手美看見了，低下頭看她的腳，微微蹙眉，“眉兒，怎麼光著腳？”她忽然又笑了：“是不是聽說我要去城裏，也想一起去？”看眉兒隻顧著抿嘴笑，沒有答，張手美說：“今日不行，改日再帶你去吧。”
眉兒使勁兒地點頭。
屋前有人說話，蟲娘側耳聽了聽，一笑道：“是你顧大娘來了。”她擦擦手，準備到屋前去，看見眉兒傻傻地倚門站著，催道：“還不快去洗漱？將衣裳穿好，頭發梳好，快去！”
“顧大娘怎麼來了？”張手美納悶兒呢，從來沒見過顧大娘竄過門子，她路過眉兒的時候，抬起手在她頭上抓了一把，也催：“快去穿衣梳發，出來洗臉，這樣怎麼見人，快去！”
屋前，顧大娘和金大娘在說話呢，蟲娘拿了椅子出去請她們坐，顧大娘頭上沒有包帕子，身上也沒有套幹活的髒衣，穿了一身杏色的短襦，底下是明黃的羅裙，樣式雖然一如既往地簡單，但是布料是上乘的布料，做工也不俗，今日的顧大娘氣質雍容得很。她身邊站著的不是月娘麼，竟也打扮得風姿妖嬈。
張手美眼睛眨呀眨，“顧大娘，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金大娘氣笑著道：“什麼去哪裏，沒看到就是來你家的嗎？”
蟲娘將椅子放在月娘跟前，月娘隻坐了半邊屁股，她挑起高高的細眉道：“莫不是剛來就要趕我們走吧？”
顧大娘彎下腰，從地上的籃子裏拿出一匹布，笑意吟吟：“手美，今日是你及笄之日，我和你月娘知道得倉促，手邊隻有這匹布能拿出手，送給你做件新衣裳吧。”
蟲娘忙去攔：“使不得使不得，她還是個孩子，哪受得了這麼大的禮。再說了，是我去請的您，怎麼能讓您破費！”
“手美這孩子和我們顧家挺有緣的，賀她及笄區區一匹布算什麼破費。”顧大娘佯裝氣道：“要是不收，我可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