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了一列開往西部的慢火車。我喜歡一個人坐車旅行。當然,車速越慢越好,到達目的地的時間越久越好。我就那樣搖啊搖、晃啊晃,欣賞著車窗外的風景。
是的,車上最好有臥鋪、茶爐裏最好有熱水,衛生間最好比較清潔。
這一切都如我願。
不知為什麼,我偏偏喜歡坐火車,而且是慢火車。我最討厭高速列車了,時速三百五十公裏,與在天上飛差不多。能看見什麼?而慢火車就不同了,沿途所有的風景都不會錯過,還可以在車上聽音樂、看書報、聊天、打撲克牌……漫長的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其實,是在享受歲月的奢華呢。人生啊,終極目標是墓地,我們每天都在向死亡走去,為什麼不能走得慢一點呢?
慢火車見站就停,真好。慢火車停在小站上,給所有的高速列車、快速列車讓路,真好。
可是,13號下鋪的乘客卻受不了慢火車這種慢騰騰的速度。他已經坐了三天慢火車。天知道,他怎麼上的慢火車。他的腰包鼓鼓的,說起話來氣衝牛鬥。他似乎瘋了,不斷地用腦袋撞擊著車廂,大叫:“我要跳車!我要跳車!”
列車員吼道:“叫什麼叫?一會兒車停了就讓你下!難道你不知道乘坐的是慢火車嗎?”
列車員也很煩躁。我理解列車員,整日在火車上待著,火車在鐵軌上跑著,如同生活在空中。
13號瞪著眼睛,目光發散。他不再吵了,也不再鬧了。內心卻在煎熬著,忍耐著。
我輕輕地吹著口哨,神態自若地欣賞著不斷向後移動的風景。我並不在意終點站在哪裏,我隻在意它是一列慢火車,這就夠了。我企望遠方的戈壁,企望遠方的冰川,企望遠方的田野,企望遠方的天空。我相信遠方的一切都是神奇的,命運的天使正在向我召喚。
到了前方的小站,13號並沒有下車,他已倒在臥鋪上睡著了,列車員沒有叫他。
慢火車還在悠然地遠行。
又一撥兒人上來了,操著粗獷的西部口音,這口音讓我沉醉。我看見了真實的西部人,這些西部人一上車就開始喝酒,手裏抓著牛肉或羊肉,並大聲交談。他們的口音,我似懂非懂,但可以從他們的神態上,看出別樣的興奮。
不知什麼時候,13號爬起來了,坐到了我的對麵。仿佛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鬧過跳車。我盯著他問:“睡得好吧。夢見了神馬?神馬都是浮雲。”
“神馬都是浮雲。”他的目光有了精神。
“真是這樣。你有什麼想不開的?”我故意問。
“這列火車開到哪裏去呢?”他所答非所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想下車,隨時可以下車。然後,再跳上後麵開過來的火車。當然,也是慢火車,繼續前行。”我若無其事地說。
“就這麼隨意?”13號有些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不是想跳車嗎?怎麼沒跳?到了剛才那個小站,你卻在睡覺!”
“有你這樣的大哥坐在車上,我為什麼要跳下去?”
真會狡辯,我心裏笑笑。13號把我當成了什麼?當成了命運之神?
慢火車繼續向前開著。現在,它喘起了粗氣。我知道,它鑽進了山裏,正在山道上爬行。我爬到了上鋪,開始睡覺。
慢火車“叮叮咣咣”地開著,有如一支美妙的催眠曲。我的旅行是一周?還是更久?我在心裏盤算著,要不要天亮的時候下車看看,進行必要的休整?
什麼時候睡去的,我全然不知。
天亮後,慢火車停在了一個開滿黃花的小站。我背著行李,下了車。
舉目四周,我對西部的美發出了讚歎。也許,我會在這個不知名的小站住下,停留兩日。
想不到的是,13號下也跟著我下了車。
“大哥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13號笑著說。
我什麼也沒說,向慢火車揮了揮手,看著它消失在前方。
我和13號去山上采了些野花,將花瓣裝進了行囊。
我們決定繼續前行。下午,將有一列慢火車途經這個小站。
回到小站,我們去窗口簽了字,等待下一列慢火車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