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賊軍和定桂軍合並,黃紹竑推舉李宗仁當老大,此事具有極強的象征意義,這就標誌著在民國曆史上舉足輕重的新桂係正式形成。新桂係之所以區別於舊桂係,當然不僅僅表現在青年換老年,新軍人換舊土匪,更重要的表現是軍政分離——至少新桂係初時意欲如此。雖然革命尚未成功,廣西尚有沈鴻英部虎視眈眈,但是拿下省城南寧的新桂係畢竟已經名義上掌握了廣西政權,以民國的慣例來講,誰打江山誰消受,軍政一肩挑,這省長的職務自然是李、黃、白三選一,但是,李、黃、白一心要開辟新局麵,便決意另選文官當省長。他們選中了前廣西省議會議長張一氣,那麼在民國的大背景下,如此做法能行得通嗎?
見招拆招
民國之所以混亂至斯,原因就出在兩個字上——軍閥。軍閥就意味著地方割據、各自為政,就意味著內亂不止、外爭不休,同樣也意味著民眾無窮的苦難。軍閥之所以為軍閥,就因為其手握雄兵,獨霸一方,以地養兵,以兵逐地,因此說到根上,軍閥其實就是兵與地的結合體,再進一步講,軍閥之所以在民國呼風喚雨,就因為軍人執政。中國在任何一個時期都有常備軍,但之所以隻有在亂世軍人才會為禍,就是因為軍人攫取了地方政權,有了錢,能夠自給自足,也就能夠興風作浪了。民國以來,曆來是槍杆子高於筆杆子,以中央來講,要麼是軍人自己充任府院高職,要麼是幕後遙控,將台麵上的文官作為傀儡。中央如此,地方更是毋庸多言。辛亥革命以後,地方政權便多為晚清舊軍人掌控,以滇黔川桂而言,雲南的蔡鍔、貴州的劉顯世、四川最初的尹昌衡乃至廣西的陸榮廷,無一不是行伍出身。民國各地,都是但知有督,不知有撫,督軍獨攬大權,而民政長官不過是做做樣子,因此,當時民國屢有“廢督裁兵”之議,當然,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新桂係都是青年軍人,有新思想,覺得軍政不分正是民國禍亂之源,因此,取下南寧後,就試圖改革時弊,擇一文官當政。當時李宗仁想在廣西的國會議員中選擇其一,但因為黃紹竑和白崇禧都在保定當過學生,對廣西議員在北京國會的表現屢有耳聞,對這幫政客頗多鄙棄,因此,極力反對此議。最終李宗仁選中了前廣西議會議長張一氣,認為其能在陸榮廷當政時期與陸在省預算問題上角力,為民減負,實屬難能。
想法當然是好的,但是實際操作往往跟想法是兩碼事,張一氣雖說在廣西有些名望,也是新桂係力推的官員,卻依然遇到了政令難行,各處自行其事,各地士紳官吏都沒把他放眼裏。問題出在當軍人當政已成慣性,文人當政不免就威信不立,事事挫折,令無威而不行,就是此理。因此,這個嚐試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當唐繼堯部占領南寧之後,張氏便最終離職而去。
當時直奉二戰爆發,直係因馮玉祥倒戈而致潰敗,孫中山也抱著病體北上商談大計,後來又傳出了病危的消息,唐繼堯聽說此事,便以為時機成熟,於是便想借道入粵,履行副元帥之職,希圖到時候孫公逝世,他能由副轉正。當然了,去攫取廣東軍政府的大權是一方麵,假途滅虢又是另一方麵,廣西正是三國大戰,混亂不堪,唐繼堯這時候插一腳,自然不安好心。當時唐繼堯便有使者來遊說李宗仁,說如允其借道,可送煙土四百萬兩煙土(折合七八百萬大洋)。李宗仁這筆賬還是算得清楚的,雖然他在回憶錄裏大談自己是如何看不慣唐繼堯封建軍人習氣,自己如何血氣之勇,但個人看來,這不過是李宗仁事後的場麵話,李宗仁必然知道拿了這四百萬兩煙土,丟掉的可能就是好不容易取得的廣西半壁江山,而這才是他作出拒唐入境決策的決定性因素。
當然,如此一來,廣西的局麵又嚴峻了起來,原本驅逐陸榮廷之後變成了二人轉,如今唐繼堯要來插一腳,又重新恢複了三角戲,而且,對於新桂係而言,以前還能指著陸、沈相爭,他們得利,如今明擺著唐繼堯如果對廣西有想法,必然是聯合沈鴻英對付他們,因此,雖同為三角戲,但境況反比先前不利。有人可能有疑問了,為什麼唐繼堯必然是聯合沈鴻英對付新桂係,而不能是相反呢?如今的廣西雖是雙雄爭霸,但雙方實力並不均衡,新桂係在陸、沈之爭中借機取得了陸榮廷地盤,已有廣西三分之二的地盤,而沈鴻英則在與陸榮廷之爭中白白做了三個月無用功,不要說一無所獲,自己還損兵折將,此消彼長,新桂係自然勢頭壓過了沈鴻英。因此,如果唐繼堯聯合沈鴻英打擊新桂係,取得成功後,唐繼堯必能壓沈鴻英一頭,而且最關鍵的是,如果唐繼堯要獨霸廣西,將來處理沈鴻英顯然也更容易,如果反過來,唐繼堯要壓製新桂係當然就沒那麼容易了。聯弱敵強,這也是亂世之中縱橫之術的基本法則,唐繼堯這樣一個有天下之誌的梟雄人物,當然不可能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不過,對於沈鴻英來講,雖然跟唐繼堯談好了相關合作事宜,但是他也知道唐繼堯這樣的人不比新桂係好對付,因此,談是留個後手,以防不測,他要想獨霸廣西,自然要先下手為強。因此,還未等唐繼堯準備停當,沈鴻英就要先下手為強了,李宗仁在回憶錄裏說沈鴻英此舉表示其輕敵傲慢,但現在看來,事情恐怕遠非輕敵傲慢這麼簡單,沈鴻英狡猾得很,自然清楚唐繼堯今日是友,明日就是敵的道理,聯合歸聯合,該防還得防,自己能搞定的事,何必假手他人?不過,沈鴻英的算盤畢竟還是打錯了,正如李宗仁所言,沈鴻英過於輕敵傲慢,他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對手,先入關者為王,道理固然不錯,問題是,沈鴻英就一定能先入關嗎?事實上,沈鴻英率先發難隻不過給了新桂係各個擊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