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如期而至。
在最後的幾天裏,方木終於沉下心來,開了幾天夜車,總算把前幾科對付下來,高分是不可能的了,及格估計問題不太大。
2000年1月17日,最後一科考試,環境法。
教室裏坐著臉色或從容或忐忑的學生。不少人的嘴裏還在念念有詞,不停翻看著手裏的複習資料,更有甚者,在桌子上小心地書寫著答案。
離考試還有10分鍾,方木決定去一下廁所。一進廁所的門,就看見祝老四站在一個隔間裏,踮著腳往水箱上放東西。
“幹什麼呢?”方木大喝一聲。
祝老四被嚇得渾身一抖,手中的東西也一下子掉進了水箱裏,他回過頭來看是方木,小聲咒罵著:“*,是你。嚇死我了,我以為是輔導員呢。”
“你幹嗎呢?”方木邊結褲帶便問他。
祝老四踩著水管把掉進水箱裏的東西拿出來,那是一本被水浸濕的環境法教材。
“你這廝,看看,搞成這樣。”祝老四把書抖抖,“還好,反正考完這科,這本書就沒用了。”
他把書小心的放在水箱沿上,跳下來,走到隔間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又走上前掂起腳調整了一下書的位置。
他滿意的拍拍手上的灰,看見方木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嘿嘿的笑了。
“怎麼樣,高明吧?”他指指放在水箱上的書,“沒有人會注意那個地方。我把書放在那裏,考試的時候,把不會的題記下來,然後就說自己要上廁所,嘿嘿,厲害吧。”
“真服了你。”方木扣好褲子,“我要是你,幹脆找個塑料袋,把書裝在裏麵紮好,直接扔水箱裏,那不是更保險。”
“對啊!”祝老四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還是你比較狡猾,老六,有塑料袋麼?”
“*,你去死吧,我哪有那玩意。”方木捶了祝老四一拳,“快走吧,要考試了。”
“好辦法,下次一定聽你的。”祝老四一臉惋惜的表情。
環境法是方木最不喜歡的一門,平時也聽得馬馬虎虎的。盡管題不太難,可是還是答得很費勁。好在王建就坐在身邊,這家夥倒是下筆如有神,方木一邊挑自己會答的寫,一邊尋找機會抄王建的卷子。
考試進行了半個小時後,祝老四就舉手說自己要上廁所,這一去就去了將近15分鍾。一個年長的監考老師指示另一個監考老師去廁所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掉廁所裏了。”
幾個352宿舍的人相互看看,樂了。
不到一分鍾,祝老四就垂頭喪氣的回來了。走到方木桌前,作了個無可奈何的鬼臉,小聲說:媽的,未遂。
方木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應該說今天還是很幸運的,兩個監考老師都是係裏出了名的好脾氣,盡管學生們抄襲的不少,可是兩位好好先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在王建的幫助下,方木很快答完了大半張試題,心裏草草算了算,及格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就索性放下了筆。考試還有20分鍾結束的時候,祝老四又舉手說要上廁所,監考老師笑著揮揮手,這廝就像得了赦令似的一溜煙跑出去了。幾分鍾後,麵帶微笑欣欣然歸來,對方木打了個V。
嗬,死胖子,得手了。
考試結束後,宿舍裏的人問祝老四第一次上廁所怎麼回事。
“咳,別提了,那個隔間裏有人,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出來了,*,居然是輔導員,他問我要幹什麼,我說上廁所,他問我這麼多空著的蹲位為什麼不去,我說我對這個蹲位有感情,他一臉的狐疑,好在這時候監考老師來找我回去,否則真說不清楚呢。”
大家轟的一聲笑開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考完了試,方木顯得無所事事。坐在床上看著大家收拾行李。每個人都是一幅急不可待的樣子。
一方麵是因為思鄉心切,另一方麵是因為這個學期發生的事情吧。似乎大家都急著逃離這個不祥的校園。
老大收拾好行李,打聲招呼就匆匆的奔向火車站了。隨後,老二和老五也走了。祝老四和王建去買火車票。吳涵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寢室裏就隻剩下方木一個人。
一下子安靜下來,方木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來,在寢室裏來回踱著步子,走到鏡子前,站住了。
裏麵是一個頭發蓬亂、麵色蒼白的人。
你什麼時候學會深鎖眉頭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握緊雙拳了?
你的眼睛什麼時候開始放射冰冷的光芒?
你的肩膀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負載累累?
我叫方木,你呢?
電話鈴響了,方木接起電話,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方木說:“好的,媽媽,我這就回家。”
家永遠是讓人最放鬆的地方,家宴永遠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飯菜。
也許是由於方木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媽媽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方木吃得很香,上次有這麼好胃口的時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正吃著飯,電話響了,是祝老四打來的,問方木寢室裏煮麵的小鍋放在那裏。方木告訴他在自己的床下,又問:“你們在幹什麼?”
“嗬嗬,我和王建明天回家,今晚準備涮火鍋吃。”
“在寢室涮火鍋?小心被人舉報。”
“沒事,樓裏都沒有人了,再說三哥今晚值班,有他罩著,沒問題。”
電話那邊傳來王建的聲音:“方木,一起來啊?”
方木嗬嗬的笑了,“不了,你們吃吧,注意點安全,明天一路順風。”
“好,過年的時候給你打電話拜年。”
吃完晚飯,媽媽在廚房洗碗,老爸在錄像機裏塞了一盤成龍的《我是誰》,熱情地招呼方木一起看。這部片子方木早就看過了,看老爸興致這麼高,也就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好像所有的男人都有點暴力情結。老爸盯著片子裏的飛車、爆炸、槍戰鏡頭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成龍和幾個特工在辦公室裏打成一團的時候,媽媽在廚房喊老爸幫忙灌開水。
“小木去。”老爸眼盯著屏幕說。
媽媽挽著袖子從廚房探出頭來,“小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別折騰孩子,老東西你來。”
老爸不滿地嘟噥一句,起身去了廚房。
灌完開水回來,那段打鬥場麵已經結束了,老爸連說遺憾,方木就拿起遙控器,按了倒帶鍵。
畫麵滑稽的倒退起來,成龍帶著手銬,漂亮的從雙手間跳過。
老爸目不轉睛的看著,不時讚歎成龍的身手矯健,卻沒有注意到方木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老爸正看得開心,冷不防方木一把抓起遙控器,按下了倒帶鍵。
“你幹什麼?”
方木沒有回答,死死盯著屏幕。
那一段鏡頭中,成龍的雙手被手銬反剪在身後,他在連續踢倒幾個特工後,縱身從自己的雙手間跳過,雙手回到了前麵。
倒帶的畫麵中,成龍的雙手在前麵,縱身一跳後,變成了雙手反剪在身後。
方木反複看了幾遍,最後被大聲抗議的老爸搶走了遙控器。
原來,自己反剪雙手並不是很難,隻要你夠矯健。
那雙腳呢?
怎麼又想起這些事了?不想了不想了。方木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錄像帶上。
天台上,成龍大戰兩個打手,精彩無比。
塑料扣繩。
隻要把尖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可以把手腳綁住。
現場報告中提到,這是一種非常簡易卻能夠把人牢牢捆住的方法。
捆別人容易,捆自己同樣容易。
方木的心跳開始狂跳。
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被發現的時候,全身隻穿著內褲。
如果是他,那他的緊身衣和頭套哪裏去了?
現場(包括樓下)已經被仔細搜查,沒發現緊身衣和頭套。燒掉?現場肯定會留下痕跡和氣味。
不會,不會是他。
成龍沿著玻璃屋頂滑下,在大廈邊緣驚險地停住。這個不要命的家夥膽子太大了。
廁所的水箱。
“…沒有人會注意到那個地方…”
方木的手心開始出汗。
不,不可能。
自己也在現場看到了,那個高舉斧頭的人不是他。
這一切隻是我的猜想,不,胡思亂想!我太累了,想得太多了。
祝老四、王建還有他。寢室樓裏隻有他們三個人,不,還有孫梅。
孫梅?
周軍死的時候,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包括他的。
如果孫梅說了假話?那……
老爸注意到了方木的臉色,關切地問:“怎麼了,不舒服?”
方木虛弱的搖搖頭。
不,我在胡思亂想。停止這些瘋狂的念頭。馬上停止!
“不舒服就趕快說,嚴重了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當我察覺到舞台上的人的真實意圖的時候,我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來不及了。陳希死了。
不,即使錯了,也不要“來不及”
方木一躍而起,拿起電話撥打邢至森的手機。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
邢至森辦公室的電話,無人接聽。
方木焦躁不安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突然想起什麼,又撥打了宿舍的電話。
話筒裏是單調的嘟嘟聲,也沒有人接聽。
他們去哪裏了?王建的宿舍?不知道電話號碼。
還是,出事了?
要不要報警?
方木的手已經按向了1和1,在0上停了很久,還是把電話放下了。
也許,隻是我的胡思亂想。
方木回到沙發上坐好,時鍾已經指向了10點。他的眼睛始終盯著電視,卻一點也沒看進去。忍耐了10分鍾,他猛地站起來,對目瞪口呆的父母說:“我出去一下。”說完就穿上外套,打開門走了。
他必須要去學校看看,否則自己今晚不會平靜。
在人影寥寥的大街上,方木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上車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希望,隻是我的胡思亂想。
兩個小時前。
352寢室裏,一個煤氣罐擺在桌子下,一個小鋁鍋正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桌子上擺著羊肉、魷魚、粉絲、蠣蝗肉和幾瓶啤酒,有兩瓶已經打開了。祝老四和王建正蹲在地上擇菜,擇好的生菜、油菜和香菜亂七八糟的堆在地上。
有人敲門。祝老四問:“誰?”王建一躍而起,準備關火。
“我。”祝老四鬆了口氣,打開了門。吳涵走了進來。
“*,我以為是孫更年呢。”
“沒事,她在樓下看電視劇呢,《無悔追蹤》,看的正來勁呢,不會上來的,不過你們小點聲啊。”
“放心吧,有事還有你罩著呢。”王建端著裝滿青菜的飯盆,“我去洗菜了,吳涵,一會上來一起吃點。”
“好。”
王建拉開門走了出去。
吳涵走到自己床前,從床下翻出一個塑料口袋,從裏麵掏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老四,這個吃不吃?”
“什麼啊?”
“臘肉,老鄉給的,我不太習慣這個味。”
“臘肉!這個涮火鍋最棒了,三哥你真偉大。”
祝老四咽著口水接過來。
“洗洗再吃,放了很長時間了。”
“好,三哥你幫我看著火。”祝老四眉開眼笑的拉開門走了。
吳涵走到門前把門關好,從衣袋裏拿出一個小紙包,把裏麵的粉末迅速倒進兩個啤酒瓶裏,又晃了晃。粉末很快就溶解在啤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