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我還很小,但是自從將軍廟過後,身體就一直不好,三天兩頭得往醫院跑,但也老不見效。那年的冬天,我就得了百日咳,老人們都說這孩子再這麼咳下去,將來得廢了。點滴也掛了,針也打了,怎麼樣都不見好轉。
後來我阿媽就用土法子,什麼枇杷葉燉水、魚腥草燉水,我都喝過,反正別人說什麼有用,我阿媽就給我想辦法弄。
那時候我爺爺還在,不知道在那兒弄了個土方子,說是得吃麻雀的膽。有句話,大家都知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這麻雀可真的隻有一丁點大,那時候阿爸就去抓麻雀,然後再弄裏麵的膽給我吃。諸如此類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真的吃了不少。各大醫院也都是常年去的病號,醫生也拿我沒辦法,吃藥打針我樣樣配合,反正就沒有一個能瞧好的,不是咳嗽就是發燒。
那時候,我阿媽也急了,就想是不是該去找個人來瞧瞧。當時,查文斌他們已經從昆侖回來了,那半年,他幾乎是大門緊閉,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也不知道幹點什麼,除了偶爾有一些特殊的人能夠進去,其他人誰都找不著。因為他家門口有一個跟門神一樣凶悍的大塊頭攔著。聽他們村裏的人說,這個殺神胸口有老大一塊龍形傷疤,惹不起的。
我阿爸親自去也吃了兩回閉門羹,後來急了,我阿媽帶著我親自找上他家門了。
我阿媽就是一農村婦女,嗓門特大,喊起來半個村裏的人都聽得見。她站在查文斌的門口扯著嗓子就喊查文斌的名字,查文斌這才聽見,出來一看是我們,趕緊讓人給接到了屋裏。
我阿媽把我的情況跟他一說,他先是把大山給狠狠批了一頓,然後趕緊把我帶進了裏麵一個屋子裏。
這個屋子裏點著檀香,裏麵那牆上掛著三清的畫像,前麵放著神龕,神龕上是一些供品和香燭,地上放著兩個蒲團。中間的位置放著一張小八仙桌和一張凳子,桌上放著亂七八糟的線裝書還有筆墨紙硯什麼的,牆壁上掛著的是我最饞的七星劍,男孩子小時候都愛舞刀弄劍的。
更加讓我覺得好玩的是,桌上的右上角還放著一個小金魚缸,這玩意兒在當時可是個稀罕物件,玉做的,據說是超子回省城倒騰古玩的時候給查文斌帶回來的。
我那會兒還很小,不夠高,趁查文斌去給三清上香的時候,便三兩下爬到他那凳子上一看,這魚缸裏養著的可不是什麼名貴的魚,而是一隻金黃色的蝌蚪。我覺得好玩,就拿手指去戳它,那家夥賊靈光,怎麼都戳不中,我便索性拿手去捏。
“小憶,你在幹嗎?趕緊把手拿出來!”背後傳來查文斌嚴厲的聲音,我嚇得一個哆嗦,慌亂中差點把那個明代玉製魚缸給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可能在我的印象中,查文斌發火的概率非常少,尤其是對我,但那一次,我看到了他很嚴厲的目光,我隻好低著頭,等待著挨批評。
出乎意料的是,查文斌在看了缸中的蝌蚪後,並沒有太多地責怪我,而是讓我先去那蒲團上跪著,給牆壁上的三清上香。
那個時候,我管這類畫像統稱為“菩薩佬”,便問道:“這菩薩佬是誰啊?”
查文斌摸著我的頭笑著說:“這不是菩薩,這是天上的三清祖師爺,你趕緊拜拜。”
我便依了查文斌的意思,磕頭拜過之後,查文斌把我手中的香給插了上去,然後把我抱到那小凳子上問我:“最近,有沒有去哪裏瞎玩過?”
我搖搖頭,其實我從小就很調皮,大人越是不讓去的地方,我越是喜歡去,什麼墳山上麵躲貓貓、柳樹林裏掏鳥窩、下雨天拿著塑料袋套著腦袋等。我知道,這其中任何一件事說出來回去就得挨揍,所以死活不肯說。
查文斌依舊看著我笑道:“說吧,我保證不跟你媽說。”
如果說去哪裏瞎玩,唯獨就是村口那老祠堂了。這座祠堂在新中國成立前是我們那兒的大地主家的,新中國成立後成了村裏的集體財產,曾經也有一些落魄戶去那兒湊合過一陣子,但無一例外的,住了幾個晚上之後寧可睡馬路也不願意去那兒避風雨,都說那裏麵鬧鬼。
那祠堂離我讀書的小學不遠,也就五百米路,那會兒我還沒念書,但是我的幾個堂哥經常領我去學校那一帶玩兒,其中就有那個老祠堂。
孩子們的好奇心是天生的,也不知是從哪兒聽來的那裏鬧鬼,便成了他們那群家夥眼裏的探險聖地,我自然也就跟著去了。
禮拜天的時候,我們經常去那裏玩,其實就是一群孩子在祠堂裏頭自己嚇自己。比如大點的孩子把我們領進某個開著的房間,然後賊頭賊腦地表現出小心翼翼的樣子,再突然大吼一聲:“媽呀,有鬼,快跑啊!”那些大點的孩子往往一哄而散,嘴裏都叫著嚷著,跟真見鬼了似的,而我因為最小,往往是最後一個才跑出去的。
其實就是這麼一個看似無聊的遊戲,在那個年代,我們玩得樂此不疲。
但也有其中幾扇門上鎖著那種古老的插銷銅鎖,門也是緊閉著的,窗戶上通通糊著很多年前的已經嚴重泛黃的老報紙,一層又一層。
偌大一個祠堂,能進去的,我們都進去玩過,散落一地的稻草證明這裏曾經是農民的倉庫,現在是老鼠的樂園和我們的天堂。
祠堂裏的建築有那種明顯的清朝色彩,門窗都是十分考究的雕花,黑色的小瓦片很多都被我們這樣的搗蛋鬼用石頭砸碎,透過這絲荒涼還是能看出當年這座祠堂的主人是何等風光。
而我,在那座祠堂裏也確實見過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於是我便把這件事跟查文斌交代了出來……
農村的野孩子們沒啥娛樂場所,河流、稻田、山坡和那些廢棄的屋子就是我們最能撒歡的地兒。
也許有人會說,為什麼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總是出現在農村?那是因為城市裏人口眾多、陽氣旺盛的緣故。城市裏晚上燈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那些髒東西除了在一些特殊的場所,如醫院、公墓、火葬場等能夠待得住,其他地方根本待不住。
農村則截然相反,人口分布得散,東邊幾戶人家,西邊幾戶人家,這人氣不能聚,也就容易讓那些個東西在這裏生存。村裏人晚上多半天一黑看兩集電視劇立馬上床睡覺,因為第二天天明還得下地幹農活,所以夜裏多半大人是不讓孩子出門的,一些膽子小的婦女也都老老實實地早早關上院門。
我阿爸那時候有杆獵槍,說是獵槍其實就是土銃,裝黑火藥發射鋼珠那東西,除了精度不是很高,小到野兔、大到山豬都能幹翻,所以小時候這些野味我著實是吃了不少的。
阿爸最喜歡狩獵的對象是黃麂,這是一種體形比較小的鹿,公的頭上戴一對角,體重大的也就是二十斤上下,味道很是鮮美。但這東西有個特性,就是膽子小,也很精,凡是有人活動的地方它一概不會出現,嗅覺非常靈敏,因此很難打得到。
那會兒村裏的獵人很多,山裏人,十家裏頭八家都有杆土銃,大家都知道有個地方有隻黃麂但是卻從來沒人下手去打,那地兒就在那祠堂後麵的小山坡上。
為啥不去打?因為大家都說這是條黃麂精啊,黃麂很少叫,因為一叫就把自己位置給暴露了,很容易讓帶著土狗的獵人們追蹤上。這條黃麂也很少叫,但是它一叫,村裏準出事兒。
出啥事呢?死人!
真是靈驗得很啊。那個山坡一有黃麂叫,要不了幾天,村裏準得誰家辦個喪事,所以往往那個小山頭的黃麂一叫,村裏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是絕對不出門的,生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雖然有人也想去打掉它,但真敢動手的還真沒有,哪家婆娘願意自己男人為了一頓黃麂肉去惹那麼邪乎的東西。
那一年,我阿爸因為要還別人人情,就尋思著打隻黃麂送給人家,但是找了好久都沒弄到,偏巧那小山坡上的黃麂又叫了。
他把心一橫,往槍裏多塞了一支火藥。我們那兒放火藥以支來計算,就是用一小竹筒子計量火藥的量,一支就是一筒子,基本可以拿來打野雞野兔的;兩支就可以打黃麂;三支那後坐力已經非常大了,通常用來打野豬。
阿爸那天就用了三支火藥的量,用布條子壓結實了,便去了那地。
上山後不久,他還真就看見了,這野獸晚上在頭燈的照射下眼睛會反光。獵人們通常能看見兩個紅色的眼球,他們管這個叫“火”。阿爸老遠就看見兩個火在那祠堂後麵的灌木叢中,他有些興奮地悄悄摸了過去。
土銃要想打得準,必須靠得近,這玩意兒的準度實在沒法恭維,基本有效射程最好控製在三十米以內。
說來也怪,這向來以精明膽小著稱的黃麂,今天就跟個木樁似的站在那兒吃草,絲毫沒有注意到阿爸的到來。等到阿爸距那條麂子也就二十米左右的距離時,阿爸舉槍,瞄準,扣動扳機,“啪”一聲輕微的響聲過後,阿爸知道這是啞火了。
這土銃跟現代槍支擊發的原理有些不一樣,它靠的是最原始的用撞針擊發一根引線,然後這個引線再去引發槍膛裏的黑火藥,再靠黑火藥的力量拋射出彈丸。
這個問題就是出在這個引線上,這玩意兒基本都是手工做的,把硫黃和硝的混合物放在一個小鐵皮裏壓結實曬幹,撞針猛地砸向這個鐵皮就會發出火花,從而引爆槍膛裏的火藥。這玩意兒沒引爆,那就會出現啞火。
阿爸見那黃麂還在,便又換了一根新的引線。
瞄準,擊發,“啪”,又啞火了。阿爸有些急了,趕緊再換,結果一直到身上帶著的十來根引線全部打完,也沒一個著的。
反觀那黃麂就是不走,就在你跟前晃悠,他趕緊又悄悄下山,準備回家拿新引線,恰好下來的時候在路邊遇到了我家一鄰居。
“幹啥呢?”那鄰居問我爸。
我爸如實說道:“山上有條麂子,打了十來槍了一槍都沒響,這不回去拿引線去。”
那人聽了張大個嘴,心想我爸是不是瘋了,這地方的麂子誰都知道是打不得的,便說道:“不是說這是條成了精的麂子,打不得嗎?”
我阿爸那人好麵子,人家這麼一說,他還就不走了,怕人家笑話他膽兒小,便說道:“笑話,我打的麂子沒有十條也有八條了,什麼時候這玩意兒也能成精,等明天上我家吃肉去。”
這鄰居是個嘴饞的家夥,一聽有野味吃,立馬說道:“這樣,你在山上等著,別讓它跑嘍,我回去叫小憶他媽給你送引線來。”
我爸一想也是個理,便重新上去守著那麂子了,一看,這家夥還在原地,就沒走過。
很快,我媽就接到消息了,大晚上的,她也不放心把我一人丟在家裏,便找了盒引線抱著我打著手電一塊兒去了。
那祠堂後麵的小山坡,路不怎麼好走,滿是荊棘,帶著我是越發不方便。我媽便跟我交代了,讓我就在馬路邊等她,她上去送點東西就下來。
那時候馬路兩邊還沒有路燈,這地方方圓400米內都沒人家,我也乖,就蹲在那地上看著我媽上去了。
我就站在那祠堂的門口,院子的大門早就不知哪一年被人弄回家當柴給燒了,這一帶我還算熟,那晚的月光也亮,照得大地雪白雪白的,跟白天差不多。
我媽上去有一會兒了,但沒下來,事實上後來聽說那一晚連我媽身上都嚇出汗來了,因為這重新帶來的引線也一根都沒打著,就跟見了鬼似的,那黃麂就戳在那兒不動,我阿爸後來幾乎就是用槍頂在它腦門子打,可槍就是打不響。
這老祠堂對我來說就是個遊樂場,見我媽沒下來,我便進去了,為啥?因為前陣子我們在這兒玩彈珠的時候,丟了好幾顆沒找著,我尋思著要不進去找找看,那時候一毛錢才能買三顆彈珠,寶貝著呢。
找了一圈下來,還是沒什麼眉目,我媽也沒下來,我索性就自己跟自己玩兒。從兜裏摸出兩個彈珠來,就在偌大的院子裏打著玩兒,一邊打還一邊自己跟自己說話,小孩兒都喜歡那樣自娛自樂。
其中一顆彈珠被我用力一扔,咕嚕嚕就從其中一扇閉著的門下頭鑽了進去。
這可是我的寶貝,我怎麼舍得?
這門是在西邊的廂房,門是緊閉著的,上頭上了鎖,下麵有約莫兩指寬的縫隙,彈珠就是從這裏滾進去的。
用力推了幾把,門紋絲不動,我便用腳踹。小孩子的力氣太有限,除了能震下來一些灰塵之外,一點用處也沒有,我有些氣急敗壞了,便在院子裏找了幾塊拳頭大的石頭去砸那窗戶。
這窗戶也是用木頭做的,雖然木料也是上好的,但畢竟也年久失修,三塊石頭過後,還真就讓我砸出了一個皮球大小的窟窿眼兒。
我十分想知道我的彈珠到底在哪兒,便在院子裏找到了一些破木板在下麵墊高,然後爬上去踮著腳從那窟窿眼兒往裏邊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