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之大概是寫字寫累了,這會正舒服地躺在胡床上,酣然入睡,上衣敞開著,露出肚皮一起一伏的,這些王氏子弟見到羲之這般模樣,都不禁笑起來。阮主簿忙上前將羲之叫醒,羲之揉了揉睡眼,道:"幹嘛呢,我這不睡得好好的嗎?"睜開眼一看是阮主簿,並且身邊還站著一人,這才記起今天選婿的事來,極不情願地站起來作揖道:"在下王羲之。"並沒有等來人回複,自顧自地又坐下了。曹訥對如此隨意袒腹東床,且無意打理自己的王羲之產生了興趣,大笑道:"好,好一個東床袒腹啊!"曹訥一走,這些同族的公子們便開始拿羲之開玩笑,羲之不予搭理,慢悠悠穿上鞋,在眾人的哄笑中回家了。

這個曹訥,他似乎別有知人之鑒,如九方皋相馬,賞識於牡驪黃之外。當他回去向郗鑒稟報在烏衣巷中王宅的所見時,略去了那些人人自以為得昆山之玉、探驪龍之珠的顧影自憐之輩,偏偏大談起一位東床袒腹的郎君,說他氣度從容、神采端凝,而最難得的是純任自然,不事虛飾。

"他是哪房中人,叫什麼名字?"

"他說叫王羲之,聽阮主簿說是四房的。"

"哈哈,原來就是王羲之啊!"郗鑒忽然揚聲大笑,笑聲如此之響亮,以致驚得正帶著女兒郗璿在屏後偷聽的郗夫人幾乎一頭撞在屏風上。笑了幾聲,郗鑒不知是對著奉命相婿的部屬,還是對著屏後偷聽的夫人,大聲說:"好!好!好個袒腹東床的王羲之,老夫偏要招他為婿。"

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人。少時孤貧,博覽經籍,躬耕吟詠,不應辟命,眼光獨到,機謀深遠。郗鑒本人是一位書法名家,據記載其"草書卓絕,古而且勁",郗鑒的兒子郗愔、郗曇等都工書法。郗鑒有個女兒,尚未婚配,要為女兒擇婿,這麼一個掌上明珠,可得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在門閥政治下,婚姻總是帶有政治色彩,"先求族,後擇人",郗鑒覺得自己與丞相王導同朝為官,聽說王家子弟甚多,個個都才貌俱佳。丞相之子侄,個個八鬥之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有了這樣的鋪墊,才有"任意選之"的隨意。一天早朝後,郗鑒就把自己擇婿的想法告訴了王丞相,王丞相說:"那好啊,我家裏子弟眾多,就由您到家裏任意挑選吧,凡你相中的,不管是誰,我都同意。"也就出現了擇婿這一幕。

不久前,明帝曾與郗鑒密謀討敦,郗鑒在就要討伐王敦時從王氏子弟中選女婿,其實是有雙重目的的:一是想麻痹王導,以掩飾暗中對付王敦的企圖;二是確實有意在不支持王敦的四房中選個女婿,甚至於心目中早已選定了王羲之。

在選婿後的幾天裏,羲之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一心讀他的書,習他的字,雖然對郗鑒有幾分好感,但對於自己的婚宦之事還是不怎麼熱衷。第三天,庾冰來了,提起了王氏家族前天選婿的事情,略帶笑意地告訴羲之,郗大人的選婿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實在他心中早有人選了。羲之並沒有問及人選是誰,他對於這門婚事,並不同於其他族兄第那般熱衷,一心沉浸於書法的奧妙之中,不願哪怕是結婚這等人間喜事,來打破自己平靜而有味的生活。這幾天,一直在集中精力揣摩《八月帖》,心無旁騖,達到了閉明塞聰的程度。這三天中,諸葛夫人到他屋中看過幾次,卻沒有提到有人來做媒的事,以致他以為這件似憂似喜、非憂非喜的事大約像一陣風那樣已經飄過去了。

幾天後,王導派人將羲之叫過去,到了族伯的府上,王導笑嘻嘻地向他道賀:"於菟郎君啊,這次郗大人挑婿,這麼多的子弟,偏偏挑上你了。指名要那個東床袒腹的公子,哈哈,有意思,實在是有意思!"義之卻還愣愣地站在那,隻是淡然一笑。王導接著說道:"你回去告訴你母親,這婚姻大事,父母是必須先知道的。再就是告訴你母親,郗大人希望你們早日成親,他已經挑好曰子,就在本月的吉日八月二十五啊!你們成婚的諸事,我會安排好的,你們就不必費心,你就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吧!再者就是你現在也已經到了出仕的年齡,現在朝中正缺一個尚書郎,我準備舉薦你上任,這事你自己思量思量吧!"羲之回到家中將成親的事情和母親講了,諸葛夫人知道兒子的心思並沒有在這些事上,特別是前段時間庾冰將《八月帖》借予他後,這段時間書房都很少出,所以也就沒有交代他去做什麼,反正羲之的婚事都是由族長王導操辦,父親不在了,二叔王廣也不在了,隻能這樣了。

八月二十五日這天,府上是異常熱鬧,王氏家族本是望族,加上郗鑒也是朝中的重臣,兩家聯姻便是當朝的一大喜事。府內一片喜慶,到處都是張燈結彩,仆人們忙上忙下,大官權貴都前來道賀,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一對紅燭燒得正旺,床上的新郎羲之睡得正香,可新娘郗璿卻是毫無睡意。她依然呆呆地坐在床沿,瞧著羲之那一起一伏的胸脯,忍俊不禁。出嫁前就聽母親講過王羲之"東床袒腹"的趣事,曾想象著父親為自己招的郎君是一副怎樣的模樣,這袒腹的形態倒是真的惹人發笑。羲之一天下來應酬酒席間,幾杯酒下肚就不勝酒力了,還是家丁送進新房的,倒頭就睡了,在朦朦朧朧間發現了坐在床頭的妻子郗璿,鵝蛋形的臉,細長的柳葉眉,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避開羲之的眼睛,露出淺淺的微笑......羲之不由得仰起頭來,盯著郗璿仔細打量起來,人家說郗家小姐有閉月羞花之貌,瞧她模樣果真端正,有著大家閨秀的氣質,不過,這會羲之實在是頭痛得厲害,隻是說了一句:"睡覺吧,晚了。"這木是新婚之夜,哪有這樣冷淡人的呢,再說郗璿好歹也是名門出身,哪裏受得了羲之的不冷不熱。郗璿裝作沒有聽見,還在等著羲之給他取下大紅的蓋頭,羲之因為喝酒頭還痛,一會兒又沉沉入睡,完全忘了妻子還沒有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