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宛春捧著那個匣子,哀極生悲。
李承續再三笑望她一眼,方道:“去找個地方把錢收好吧,以後,你要多為自己打算,不必再顧及其他。喜歡誰就去見誰,想要嫁給誰便嫁給誰,我們李家總歸是支持你的。”
不必再為李家所羈絆,亦不必為南北之爭而阻礙。
他深深看著眼前家中最小的那個女孩兒輕緩地走了出去,強忍住許久的咳嗽,再度席卷而來。
李達擦著淚給他拍了拍背,李承續揮一揮手,卻叫他坐下來道:“四聰,你跟著我也有三四十年了吧?”
“是,足足三十七年零五個月。”李達束著手兒,紅著眼眶低垂下頭去。
他十六歲上進的李家,那時候府裏當家的還是老太爺,原買了他來是當個家丁的,適逢李承續領兵凱旋回來,一家老小都住在府裏,正缺少人手,老太爺便把新采買來的丫鬟小子,俱都賞給了李承續,他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麼多年過去,留在李承續身邊的隨從丫鬟,嫁人的嫁人,回鄉的回鄉,亡故的亡故,到頭來便隻剩下他一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隨侍在李承續左右。這滿府裏,除卻太太餘氏和幾位少爺小姐,便隻有他同李承續最親了。
他一路跟隨著李承續,親眼見證他娶了兩房姨太太而不幸痛失愛人的心,親眼看著他棄暗投明迎張家入京,更是親眼看著他的兒女子孫一個接一個的長大。他就像是一部活曆史,用回憶記載了李承續的大半生,熟知他的一切喜好和脾性,更熟知他為國為家甘願犧牲的精神。
這會子見他開口似是要長談的模樣,不覺就吸了吸鼻子道:“老爺,您要去天津,小的勸不了您,隻求您把我一塊兒帶去吧。”
“帶你去,你能做什麼?”李承續嗬嗬輕笑,“我正要說這事,我要是走了,你看這滿府裏都是女子,總得有個男人幫襯著些。李檜那小子機靈是機靈,可是不夠老成,不若你跟著我時間最久,在李家的時間也最久,裏裏外外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你留下來替我照顧好李家,待我回來咱們兩個再把酒言歡。”
回來?這還能回得來嗎?
李達忍著淚,憋了半輩子的話,到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噴薄出來:“老爺,您方才還勸著四小姐,叫她多為自己打算打算,您怎麼就不知道為您自己個兒活一回呢?當初為了拉攏京師守備軍,你甘願讓老夫人誤會,娶了人家送上門的兩房姨太太。後來張家入京,為了新國政府安定,饒是李家勞苦功高,你依然還是把張作淩推到了總統席上。這如今就更說不過去了,那張景祖算個什麼東西,我們李家走南闖北打天下的時候,他連娘胎都還沒出呢,占了我們李家的便宜不說,如今還害苦了三少爺和三少奶奶,咱們憑什麼拚死拚活的給他張家那忘恩負義的東西守國門?就叫日本人打進來,打死那群龜孫!”
“打死了張家固然沒什麼,可是還有這舊京數萬的百姓呢?他們怎麼辦?”
李承續麵色微沉,凝視著李達道:“四聰,我們老了不要緊,可是不能老得糊塗了。我們李家當年之所以要開門迎張作淩入城,不是因為他張家厲害,而是因為舊朝君主昏庸,要把大好河山一寸寸的割讓給外國人,要我華夏數萬萬同胞都去做外國人的奴隸,聽那些洋鬼子的差遣驅役,我不忍百姓受苦,是以寧肯背負著叛主的罵名,也要把這寸土寸金守護住。而張家,不過是那時湊巧出現的一位盟友罷了。設若當時起義的是王家、吳家,我依然會打開城門,迎他們入京。眼下張景祖小兒無用,現成的江山被他糟蹋一空,他為一己之私,不願意張家軍損失一分一毫,可我們李家與他不同。我們李家……從來就沒有怕死的人,亦從來沒有隻為自己打算的道理。四聰,我不是為他張景祖守國門,而是為我北國九省十八區守國門,即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