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極好麵子的人,卻又習慣穿那些很老舊的衣裳,洗到掉色,卻不舍得扔,體麵的,穿在外麵,若是破了,補一補,貼身穿。
朱晚照抬手摸了摸心口的方向,慢慢閉上了眼睛,隻覺得自己一陣頭昏腦漲,想不通方才說了什麼,隻聽得見耳邊那些杯碗碟筷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竟好似奏樂,哄著他慢慢睡了。
徐府的宴席散了之後已是半下午了,李律替太子送了禮物給徐勃直接進宮,因是這兩日天子聖體違和,多有不濟,他們這些做兒女的,自然也要多多往宮中跑跑,以盡孝道。
卻不想他這一去就被一國之君留下用膳,用了晌午的膳食之後便又留下問話,問的也都是些稀鬆平常的事情,甚至還有宮外的景致。
說了一會早春三月,宮外男女老少穿花衣,戴花帽,入眼一片草長鶯飛春風襲人,一國之君的嘴角始終掛笑。
許是聽的累了,他坐於軟榻之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李律也終是住口,剛才還說的眉飛色舞,這會兒臉上已經一片平靜,聽的人累了,說的人也累了。但父子之間似乎也就是說說這些閑話家常,那才叫父子一般。
“殿下……”萬福安小聲的叫了他一句道:“陛下睡著了?”
李律扭頭看了一眼這個在宮中操持一生的老太監,點了點頭,繼而起身道:“將小幾挪開吧。”
“是。”
萬福安忙招呼了個小太監,將軟榻之上的矮幾抱離一旁。
接著李律親自動手,抱著那位睡著的帝王平放在榻上,萬福安忙將薄被搭在一國之君的身上。
李律慢慢鬆手,隻覺得隔著那件龍袍清晰觸到了一根根人骨,肩胛之處更是清晰可辨。
將手抽了出來,他回頭看了萬福安一眼道:“未向陛下此行,也不敢擅自離去,你找本書來給我看看,我就在這裏等陛下醒來。”
“是。”萬福安連忙笑著應答,出去不一會就著人抱來了一摞書籍送到了李律的跟前。
隨手一翻,有治國安邦《定國策》,有以史為鑒的《前朝史》,還有一些民間早就不怎麼流行的小說,他翻了翻,找出一本誌怪小說山海經道:“我小時候喜歡看這個,那個時候天天讓三哥抱著我念給我聽,現在想來,都忘的差不多了。”
“老奴也記得呢,幾位皇子當中,屬太子殿下最愛看書,他也素來乖順,坐得住。”
“是嗎?”李律蹙眉,他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了,三哥喜歡看書倒是真的,是否乖順,還真說不過去。
萬福安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又搖頭道:“是老奴記錯了。”
他沒有記錯,隻是太子殿下小時候確實乖順,後逢先皇後歿,太子整個人性情大變,時而癲狂,時而不羈,甚至隨性而為,口出狂言,惹的皇上不悅。
後來的李律自然不知道太子年幼的時候也曾是一位謙恭有德之才,可以後來五皇子長大的過程,不管是皇後有意還是無意,都在刻意的模仿太子的影子。
李律抱著那本山海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了起來,宮人送上熱乎乎的杏仁酪,喝在嘴裏甜滋滋的,還帶著一股奶香,很是怡人。
一盞喝完了,李律又道:“還有嗎?”
宮人猶豫,屈膝說下去問問,不一會萬福安就進來回稟道:“不敢欺瞞殿下,這是太子妃娘娘送來的,陛下好這麼一口,總是留到半下午的時候喝上一盞,奴才擅作主張給了殿下一盞,再喝……可就沒了。”
李律聽聞連連點頭道:“罷了,罷了,我少喝這一口無甚打緊,改日去找太子妃嫂嫂要去。”
“嗬嗬,老奴以為甚好。”
李律便又笑著低頭翻著手上的書籍,這本山海經已經有些破舊,裏麵的紙張也開始有點泛黃,被這位帝王就近放在身邊,可見也是經常翻動。
然而他隨手翻了幾下,就從裏麵調出來一張泛黃的紙張。
那張紙折了兩折,撿起來拿在手上的時候分明能感受得到時間的年輪在上麵打磨過。
“這是……”他稍帶幾分疑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打開,看了一眼那軟榻上的帝王,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他將之緩緩打開,展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幅宮娥踢毽圖。
上頭一位女子身著宮裝,緊致的短衫小褂,石榴長裙,墮馬雲髻,抬起腳來,踢飛了一隻雞毛毽子。
宮娥畫的栩栩如生,眉目清亮。
黑發,紅唇,鵝黃的裙子,衣角飛揚的青翠玉佩,就連那毽子也是五顏六色的,雖然在時間的長河之中已經有些褪色了,但是讓人看了還是覺得賞心悅目,神采飛揚。
要去看落款,卻沒找到印鑒,隻在右下角寫有兩行小字,第一行是:將我畫的這般醜陋,今日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