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在這場與姚賈的鬥爭中完敗,讓一直密切關注這場鬥爭的李斯大喜,他感覺到自己“大義滅親”除掉韓非這個隱患的機會來了,於是適時參戰,對秦王嬴政說:“我的這位老同學韓非是我介紹給您的,但他讓我很失望。我對他是知根知底的,他到底是韓國的諸公子哪,心裏處處為韓國著想,不肯為您真心效勞。我們下一步就要展開吞並韓國的計劃,隻怕留著韓非,不是好事;放他回去,又如同放虎歸山。以我的淺見,不如找個借口把他做掉,以絕後患。”在韓非的政治學說中,君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的唯一標準,不是這個人的道德品質有多優秀,也不是能力有多強,更不是學術水平有多高,而是他對國君有沒有用,沒用的就幹掉。秦王很欣賞韓非的政治學說,這次拿來活學活用,衡量了一下韓非,覺得這個人不可留,於是抓起來關了。後來又覺得未必無用,想留個活口,可是晚了。李斯早已在中間做了手腳,派人送去了毒藥,勸韓非:“既然活得有尊嚴是不可能的了,那就死得有尊嚴些吧。”韓非還不太甘心,心想自己研究了一輩子的權詐陰謀、政治心理學和遊說技巧,怎麼會落得這麼個下場?他還托李斯為自己說說情,給個辯白的機會。李斯哪裏會肯?無奈之下,韓非隻好“有尊嚴”地死了。應該說,李斯和韓非雖然都師從荀子,但與儒者不同的是,兩人的專業都是搞權詐陰謀。韓非雖然自命不凡,讀書時成績好,畢業後論文專著什麼的也出了一大堆,但與曆經官場磨煉的李斯相比,實踐水平還是差了一大截,最終被李斯給玩死了。
韓非死後四年,秦國吞並韓國,置為潁川郡。
二、以管窺天、以蠡測海:韓非的人性論及人際關係學
談到韓非的學術思想,大家都會想到兩個詞:法和權術。這是不錯的,因為韓非是非常看重這兩個東西的。不僅韓非,整個法家學派都是搞這些東西的,隻不過前輩學者各有所偏。商鞅特別強調“法”在治理國家中的作用,而申不害則很重視“術”,慎到更多的是講求“勢”,故有“商君主法,申子言術,慎到尚勢”之說。申不害看重的“術”,是君主控製臣下的政治技巧,其實就是權術。慎到強調的“勢”,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權力、權威,他認為君主保持自己的絕對權威是治理國家的根本。這可能與他所處的時代背景有關。在慎到那個時代,不僅“天下共主”周天子的權威喪失殆盡,不少諸侯國的公室也被卿大夫架空,出現了“政在家門”甚至“陪臣執國命”的局麵。所以慎到特別強調國君要保持自己的絕對權威。韓非雖然師從荀子,但他自己喜歡的還是法家那套東西,他的學說可以說是集法家前輩學者之大成,核心內容也還是法與權術,這一點許多學者都談到了。
但是,有一點必須強調:如果僅僅從法與權術的角度去解讀韓非,乃是皮相之見,是無法真正讀懂韓非的。因為韓非所講求的法也好、權術也好,都是形而下的東西,是具體到治國的基本方略措施。他的思想學術的立足點,是他的人性論,這才是他學術中形而上的東西。理解了這一點,才會理解韓非為什麼始終懷著陰暗的心理用絕望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世界。
說到韓非的人性論,就不能不說他的老師荀子。韓非繼承荀子的東西不多,但人性論恰是其中一點。荀子的人性論見其《性惡篇》,這篇專門用來駁斥孟子性善論的文章的開頭,荀子就提出一個命題:“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這裏的“偽”,與“假冒偽劣”的“偽”不同,它是指後天人的教化學習等作為,是與自然相對的。荀子認為,人的自然的本性都是邪惡的,人性中那些美好的東西都是通過後天努力修為得來的。為什麼人性是邪惡的呢?荀子從三個方麵予以論證:人生下來都是自私的好利的,自私自利就會導致爭奪;人生下來都是有妒忌之心的,妒忌就會導致相互殘害;人生下來都是喜好聲樂美色的,喜好聲樂美色就會淫亂放縱。所以說順著人的本性發展,根本不會有孟子鼓吹的那套仁、義、禮、智。由此荀子提出“化性起偽”,通過老師的教導、禮樂的熏陶來改變人邪惡的本性,培養美好的人性。荀子雖然主張性惡,但他還是以積極的心態來對待,相信可以“化性起偽”,變惡為善。
但韓非就不一樣了,韓非讚同荀子的性惡論,“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又說:“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他也認為人的本性是自私自利的。可悲的是,韓非不是像荀子那樣,通過積極的手段來改變人性之惡,而是將人性之惡作為他觀察世界的起點和終點。在韓非看來,人與人之間,絕無親情友善忠信可言,有的隻是赤裸裸的利益關係。比如他說,造車的就希望人富貴,造棺材的就希望人早死。這並不是造車的人心地特別善良而造棺材的人心地特別邪惡,乃是因為雙方利益所係不同。人富貴了才會買車,所以造車的人希望人富貴;人死了才會用到棺材,所以造棺材的人希望人早死,否則都不死他就沒飯吃了,死的人越多他越發財。推而廣之,無論是君臣還是父母與子女,無不“用計算之心以相待”,考慮的都是從對方身上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他舉例說,父母生了男孩就會高興地慶賀,生了女孩有的則棄而不養。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慮其後便、計之長利也”,完全是出於利益的計算。人在小的時候,父母如果撫養他不盡心,他長大後就會記恨父母;成年後,如果他供養父母不盡心的話,父母也會怨恨他。所謂骨肉親情,在利益麵前都是浮雲。同樣,臣下為君主賣命,並不是真心對君主好,隻是想從君主那裏得到獎賞,“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種種交易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