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韋孝寬加官進爵的同時,回到晉陽的高歡卻不得不自請降職,他上表孝靜帝要求解除自己都督中外諸軍(估計相當於三軍總司令)這個職務。
孝靜帝破天荒地批準了他的要求——這次傷亡實在太慘重了,無論如何要有個象征性的懲罰。
高歡的病越來越重,他自感時日無多,必須安排好後事。
他讓德才兼備的外甥段韶立刻趕往鄴城,協助他的次子——17歲的太原公高洋一起主持京城防務,控製禁軍,以防萬一。
同時他急召世子高澄,要他火速趕到晉陽與自己見麵。
重病在身的高歡想要安心養病。
然而韋孝寬卻不想讓他安心。
韋孝寬讓間諜到東魏境內到處散布謠言,說高歡在玉壁城下被射死了,還作了一首童謠:勁弩一發,凶身自隕!
正所謂:官方消息沒人理,謠言一日傳千裏。很快,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東魏,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信,你看看,丞相有多久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過麵了?
百姓開始騷動,官員開始懷疑,軍心開始不穩,一時間整個東魏都人心惶惶。
躺著也中槍,高歡氣得夠嗆。
謠言止於真相,要想維持穩定和諧的局麵,高歡現在就必須要親自出麵。
他隻好強迫著自己,強撐著病體,強打著精神,坐在大殿上接見國內各條戰線的大佬。
冠蓋如雲,高朋滿座。談笑皆權貴,往來無白丁。葡萄美酒夜光杯,吃的喝的一大堆。
自從生病以來,高歡一直臥床不起,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看見這麼多的老朋友,老部下,他心情很好,興致很高,一時興起,便點名要斛律金唱歌助興。
一般少數民族的人大多能歌善舞,古今皆然。斛律金是敕勒人,自然也不例外。
斛律金現場創作了一首《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大氣磅礴的歌詞,粗獷豪放的曲調,配上斛律金雄渾有力的嗓音,深深地感染了高歡。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鄉——塞外大草原上的懷朔鎮;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放牧;他想到了自己的青年時代——那個一文不名卻胸懷天下的窮小子;他想到了自己的現在,他依然沒有實現年輕時的夢想,而他已經沒有時間,這夢想將永遠隻是夢想……他忍不住和著斛律金的歌聲,一起唱了起來。
唱著唱著,他忍不住痛哭流涕。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英雄遲暮,帥哥白頭。強敵未滅,壯誌未酬。
這一切怎能不令人傷感?
看到高歡如此動情,在場的所有人都深受感動,也都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他們大多飽含熱淚,場麵十分悲壯。
幾天後,高澄終於回到了晉陽。
對於這個兒子,高歡並不放心。如果自己不在了,高澄能掌控這個龐大而紛亂的帝國嗎?那些與他一起打天下的權貴們會心甘情願地聽命於這個26歲的年輕人嗎?
高澄看起來顯得憂心忡忡,對於這麼早就要接班,顯然他並沒有足夠的準備。這種感覺有點像初學釣魚的人釣到了一條大魚,既想釣又怕魚竿承受不起,既滿懷期待又惴惴不安。
高歡問他:雖然我病了,可是我覺得你擔心的並不是我的病。你到底擔心什麼啊?
高澄低頭不語。
高歡再問:你擔心的是侯景吧?
高澄點了點頭。
侯景領兵十萬,專製河南,已有多年,而且他這人向來桀驁不馴,除了高歡,誰也不服。
他自視甚高,對於高敖曹、彭樂等猛將,他認為“此屬皆如豕突”——隻會像野豬一樣橫衝直撞,完全沒有技術含量。
他目空一切,曾經對高歡說:給我三萬兵馬,我就可以渡過長江,把蕭衍老頭子抓過來,讓他做太平寺的方丈。——這句話雖然聽上去很像吹牛,但後來發生的事實足以證明他完全沒有吹牛。
然而正如俗語所雲: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侯景和高澄都是很狂的人,很強勢的人,睥睨一切的人,目中無人的人,兩人不可能不產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