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索太多了
局長一進屋就扔給我一摞資料,他幾乎是在咆哮:“記住,你是第四個!那三位都被抬到醫院去了。知道病因嗎?全一樣:用腦過度導致的輕度精神分裂。我可是把底牌都告訴你了,以後別來怪我。”
我不作聲,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小老頭象耗子一樣在我的辦公室裏亂竄一氣。我知道他不想我接這件案子,他和我爸爸是多年的老朋友。
過了一會兒,小老頭停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說韋文,咱們把這案子掛起算了,估計再過一百年來破可能會有希望。”
我還是不作聲。
小老頭總算看出我是下定決心了,他安靜下來,臉上的五官很莊重地凝固在了一起。一看這表情我便知道老家夥怕是要用最後一招了。┌米┌花┌在┌線┌書┌庫┌h
果然,他開口了:“我是你上司,對吧?”
我點點頭。
“上司之所以成為上司,總得有點理由吧?”
我一下子想到一個現成的馬屁已經遞到我嘴邊了,讓人不拍心頭怪難受的:“理由就是您老破的案子比我從生下來起犯的錯誤還多。”
看來沒拍到蹄子上去,小老頭笑了:“所以你聽我的不會錯,這件案子注定是個懸案。”
“肯定還有些我們沒發現的東西,我們隻要……”
我話沒說完便被小老頭打斷了:“你是說線索不夠?告訴你,這案子最讓人頭痛的地方就是線索太多了!”
二.上帝的錯
小老頭說得沒錯。
按理說這應該是個很簡單的案子:第一,案發現場有眾多目擊證人,而且都在極嚴格的方式下錄了證詞;第二,這一點在很多時候是極難滿足的——整個過程都被攝錄下來了。
卷宗上寫著:地球格林尼治時間四月十七日上午10點,在太空隧道冥王星站附近發生一起殺人案件,兩名當事人均受輕傷。由於技術性原因,兩人均以原告和被告的雙重身份被收容。
“技術性原因!什麼鬼東西!”我嘀咕著打開了放影儀。畫麵很清楚,還帶旁白。
看上去應該是在太空列車的車廂裏,人們閑散地坐著。旁白:“現在調用當事人的記錄。”
畫麵分為了左右兩格,左邊是一名清瘦的年輕人,右邊是一名若有所思的中年男子。旁白:“年輕人是陳文斌,中年人是吳棱,均為生物學博士。兩人不在同一節車廂,吳在前陳在後,相距有三萬公裏左右。將二人置於同一畫麵是為了方便比較。好,請注意……”
陳文斌的身體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左臂上湧出鮮血,他癱倒了。而大約兩秒以後,同樣的變化發生在吳棱身上。旁白:“據醫院鑒定,二人均受到一種基因慢波輻射,而整列太空列車上也隻有他們兩個人攜帶有這種私製的尖端武器。以上的畫麵是由列車上的攝像機記錄的,在太空隧道內也安裝有監控器,對列車內的一切現象也同樣加以記錄。不過由於列車和隧道的速差,所得圖像是經過處理的,但絕對是同步記錄。請看。”
……吳棱的身體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左臂上湧出鮮血,他癱倒了。而大約兩秒以後,同樣的變化發生在陳文斌身上。
我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大如銅鈴。我當然不會懷疑當代最先進的攝影技術,至於我的眼睛,雖說有點近視,但也算湊和著過得去。可這種發生在我眼皮底下的怪事又該作何解釋?
旁白還在聒噪不停:“二十年前開通這條速度高達0.99倍光速、長度達十萬公裏的巨型太空列車時,著名學者劉未博士就曾指出其中潛在的隱患,現在這件案子可說是被不幸言中了。”
劉未?該向這位先生請教一下。
看來劉未是被我的前三位同事糾纏得冒火了,他根本不和我通話,而是給我放了段錄音。理論當然深奧無比,好在我還算聰明,聽懂了十之八九。不過我倒寧願自己不要懂,因為在這個問題上絕對是不懂不糊塗,越懂越糊塗。
這麼講吧,這裏頭有三個關鍵的地方,也是三個很難湊攏的條件,否則也弄不出這麼個千古奇案來。第一,兩人都是生物學家,他們這次用來互相攻擊的是具有識別基因功能的專用武器,所以他們才能相距三萬公裏不須瞄準而射擊;第二,太空列車速度達0.99倍光速;第三,兩人開火的時間差在兩秒之內,基因慢波在這段時間內隻能前進一萬公裏。實際上,科學的漏洞已經注定這種案子早晚會發生,隻是由於條件苛刻才讓我這個倒黴蛋恰好撞上。
相對論的諸多推論中有這麼一個公式:
運動物體前後兩點的時差=物體速度×兩點距離/光速平方一物體速度平方。也就是說,條件適宜時,地麵上的人會認為運動物體前端的時間落後於後端一個恒定的時差。將本案裏的各種數據代入這個公式會得出這個時差為四秒多一點。正好,列車上記錄陳文斌先於吳棱兩秒中彈;而隧道記錄則相反,是吳梭先於陳文斌兩秒中彈。二者之和也就是四秒左右。另外有一點更為重要:後開火的是在自己發射之後才中彈的,也就是說,他不是因為感知受到攻擊而還擊的。按照愛因斯坦的觀點,兩件事之間存在因果關係的前提在於二者能被種種速度小於或等於光的信息聯係起來。在本案裏,兩人之間隔有不透光的種種屏障,所以他們之間的因果聯係不能通過光而隻能通過用來攻擊的基因慢波來實現.而要是某一方是中彈之後才還擊,即因為感知受到攻擊而還擊的話,我們絕不會攝錄下兩種結果。因為雖然相對論認為時間的先後是相對的,但這種相對性不能違背因果律,即結果不會出現在原因之前。除此便無限製了。所以,完全可以證明,本案無解,選擇不同的參照係將有不同的結果。
記得我當時拿著電話聽得冷汗直冒,然後我忘了對方隻是台錄音機,大吼道:“不對!不管怎麼講,必定有一個人先開槍!否則就太荒謬了,這麼講還有什麼正義和真理可言?”
對方半天都沒作聲,然後我聽見一聲咳嗽:“咳,我把錄音機關了,現在跟你通話的是我劉未本人。其實我一直在旁邊聽著,本來我不想和你談的,但我看你在這件案子裏已經陷得太深了,我想拉你一把。這麼說吧,這件案子很容易毀掉象你這種認定世上隻有一種公理而又富有正義感的人。你的前三位同事也是這種人,他們都進了醫院而我什麼事也沒有,因為我相信科學是至高無上的。我也承認一點,這案子裏必定有一個人是真正的凶手,但科學已證明是查不出來的.我們何不就這麼讓它不了了之。這不是我們的錯,這是上帝的錯。”
三.漫天迷霧
“……先開槍,後開槍,先開槍的後開槍,後開槍的先開槍……”
瞧瞧,我此刻正進行著多麼嚴密的推理啊!我咬牙切齒,我上竄下跳,我揪掉了一根又一根胡須。
一般說來,當我正雲遮霧罩地琢磨問題時,不使勁拍桌子模仿五級地震是不可能將我召回這個世界的。不過也有例外,比如現在——小梅推門進來了。這麼說一點也不矛盾,因為一看見她那讓人老想學壞的俏模樣我的那顆二十九歲的男人心啊就仿佛地震般上上下下東搖西晃。
小梅看著我(上帝!你把這麼漂亮的眼睛給了小梅難道不怕赫拉嫉妒?)說:“告訴你,本來你這兒我是不來的,也不知我爸為什麼非要我到你這兒來‘學點東西’。學什麼呀,我這個醫生要是學了你那專門送人上絞架的本事不出醫療事故才怪。”
啊,我真想大聲感謝可愛的局長大人,小老頭比我想象的要聰明百倍。前三名警員都是獨行其事,這是個教訓。這才是小老頭的最後一招呢。想想看,有這麼一個讓人心律不齊的小姐作伴,就算是封我做瘋人國的國王我也不去得什麼精神分裂。
“你在做什麼呢?”小梅走到桌前拿起卷宗。
我陡然警醒到這是絕密的,忙伸手按住:“哎,別動。”
小梅受驚地抬起雙眼,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快融化掉了,話到了嘴邊也變了樣:“這……案卷有點髒,我先拍拍灰你再看。”
小梅淺淺地笑了。
我突然想扇自己一記耳光,太沒骨氣了!可又想這也不能怪我,有二十來號人都明確表態要追小梅呢,一個人在隻有二十分之一的機會時還能有我這麼多骨氣也夠不容易了。
“這案子很難吧?”
我狡黠地看她一眼:“隻比……追你要容易一丁點兒。”
小梅臉紅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副羞澀的樣兒,想當初我是一個何等灑脫的人物,也就是有次不留神看見她正臉紅,結果便墜入無邊情海至今不得超脫。不過她很快就恢複過來,沒事般地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接著幹呢?”
我對她這種王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有點惱恨,脫口便說道:“你要是指案子呢,我的回答是因為好奇,我想知道世上究竟有沒有沒人破得了的案子;你要是指我追你這件事呢,我的回答還是因為好奇,我想知道世上有沒有沒人追得上的女人。”
“你——”小梅顯然是真生氣了,她咬住下唇,我看出她在強忍著不哭。然後,她奪門而去。
“啪!”我真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我這是犯的哪門子倔啊!這麼好的姑娘硬是被我氣跑了,看來這輩子是沒戲唱嘍。
不過小梅這一走我倒是不敢回到那種折磨人的思考中去了。說實話,有一種稱為“害怕”的小東西已經伴隨著我對案子的深入而漸漸纏住了我的心靈。
既然不能亂想,我能做的事隻能是見見當事人了。
陳文斌看上去要比照片上老一些,可能是由於幾天沒刮胡子吧。但也正因如此他顯得更成熟,配合著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書卷味實在是俊氣非凡令人心折。
“現在你的案子歸我管,叫我韋警官就行了。”我自我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