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專業是希望
——致米蓋爾(十三歲)
拉巴斯城,南下加利福尼亞州,墨西哥1994年3月
米蓋爾:
你媽媽給我你的信及你和小狗的照片。我要趁你媽媽快要回家時匆匆地給你寫上幾句讓她捎給你,也許你還不大懂得這些話的意思。不過,我肯定有那麼一天,就像這個此刻正寫信給你的人一樣,你會懂得,男人和女人完全可能像我們這樣生活:沒有麵容,沒有姓名,將一切(包括生命)置之不顧,為了別人(像你這樣,或不像你這樣的孩子)能早上起來不遭人嗬斥閉嘴,能直麵世界無需麵具。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我們,這些沒有麵容,沒有姓名的人,將可以安息,至少,在地下,已然死去,卻快樂。
1999年9月
我們的專業:希望。
今日快要過去,黑暗此刻穿著夜的衣衫,準備迎接即將來臨新的一天,先是蒙著黑色的麵紗,不久就換成了灰色或藍色的,那要看太陽究竟想怎樣閃耀在我們小路的塵土與泥濘之上。這一天正在夜和蟋蟀的懷抱裏死去,突然間,我有一種衝動要寫信給你,告訴你一些做“專業暴徒”——經常有人這麼叫我們——的感覺。
不錯,我們是專業的,但我們的專業是希望。我們選了個好日子當兵,是為了那不再需要兵的一天會到來。也就是說,我們選了個自殺性的專業,因為這個專業的目的是消失:當兵是為了那再不需要兵的一天。很清楚,對嗎?
所以,我們這些盼望著有一天不再需要兵的大兵,懷抱著某種書本上和演說裏會稱為“愛國主義”的情懷。因為我們所謂的“我們的國家”,不是一個含糊的書本上的概念,而是一具巨大的血肉之軀,痛楚、蒙難而悲哀,但希望著有美好的一天,一切終將改變。我們認為,這個國家將會在我們的錯誤和過失之上誕生。在我們耗竭的破碎的身軀之上,必然站立起一個新世界。
我們能否看到這新世界?這重要嗎?我相信,如果我們無可置疑地確認這新世界將誕生,我們自己能否看到毫不重要,我們為此將我們的一切:我們的生命、軀體和靈魂加入了這漫長、痛楚,但曆史性的新生。Amor y dolor——愛與痛楚:兩個詞不僅押韻,而且將結伴同行。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是盼望不再需要兵的大兵。然而,為了讓我們終結對士兵的需要,必需去當兵,必須準備那小小的鉛塊、熾熱的鉛塊,為了能為所有人書寫自由與正義,不是為一個或少數幾個人,而是為所有人,為那些很久以前的死者和明日的死者,為那些今日的生者和永遠的生者,為那些社群和國家的言說者,為那些一無所有的人,為那些無盡的失敗者,為那些沒有姓名、沒有麵容的人們。
那些盼望不再需要兵的士兵,其需求十分單純;果斷地回應我們內在的一小片希望便已足夠,許許多多此刻一無所有、但將擁有一切的人們,把這小小的希望存放在一起。我們必須如此,為了這希望,為了那些以這樣、那樣不公的理由被棄在路旁的人們,我們必須真正去嚐試改變自己、令自己變得更好,在每天、每個午後、每個為雨和蟋蟀所盈溢的夜晚。我們必須耐心地貯藏起恨與愛。我們必須以戰鬥和解放的愛去照料那仇恨壓迫者的狂野之樹。我們必須培育那如淨化與療救之風的、生機勃勃的愛之樹,不是一己之小愛,而是博大之愛,那愛將提升我們,令我們成長。我們必須在我們中間培育那愛與恨之樹,那義務之樹。我們必須以我們的全部生命——我們的軀
體和靈魂、我們的呼吸與希望,澆灌這些樹木。我們必須成長,一點又一點,一步再一步。
當那紅色的星辰升起又落下,我們絕不會害怕,除了投降,我們什麼都不怕。當別人在繼續工作的時候,我們不會坐下來休憩;當別人還在鬥爭的時候,我們不會去偷閑;當別人仍在守望的時候,我們不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