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頭的叔叔
幾年前我在一個海濱小城市上大專,夏天的南方真是熱,不到中午就犯困。我們宿舍的幾個人都有睡午覺的習慣。有一天也不知怎麼回事,感覺也沒累著什麼的,可是躺下就睡著了。不多久就開始做夢,是很難過很難過的夢。夢裏我叔叔抱了一個小男孩,在我家自留地旁邊的水溝裏越走越遠。天色昏暗,我站在水溝旁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慢慢遠去,一邊看,一邊哭。醒來時我還在哭。是那種聲嘶力竭喘不過氣來的哭。奇怪的是,其他室友都沒有醒。我一邊坐起來大口呼吸,一邊奇怪,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晚上我很不放心,就給在外地打工的爸爸打電話,先說了幾句家常話,就說了中午做的夢。爸爸很嚴肅的說:我跟你講個事情,你叔叔出事了。爸爸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心跳的好快,很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爸爸接著說:他得了尿毒症,以前一直當咽喉炎來治療。這個病說要換腎,我們老百姓哪裏來的那麼多錢啊。
後來暑假我回家,專門去看了叔叔,他已經胖的不像樣子了,全身水腫的特別厲害,皮膚蠟黃蠟黃的,關節之間都發亮的那種腫。我看的心裏好難過,好好的一個人,真是旦夕禍福,誰也說不清楚。
透析是個無底洞,家裏實在沒錢去透析,就在家養著,說白了,就是等死。叔叔病痛難忍的時候就在家罵,罵祖宗,罵病魔。可是才四十歲不到的人,怎麼甘心去死,然後他就央求我媽媽和我二姨去給他問鬼娘,也就是別人說的靈媒。
當時我們那裏有兩個鬼娘比較出名,一個離我們村特別近,大概四十分鍾的路程。另外一個比較遠,坐車也要兩個小時。我媽她們倆個在路口猶豫了一下,一開始決定去近的那家,但又覺得這個鬼娘說的不太準。就又轉彎回來,坐車去了遠的那家。
到了那鬼娘家裏,鬼娘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不是嫌我這裏遠嗎,都去別人那裏了,還轉彎過來做什麼?一下就把她們倆嚇到了。然後我媽就給了錢。鬼娘問了要請誰,然後就準備上身。請來的人上身以後,訪客就可以問問題了,看說的準不準,說的不準不要錢。
這次是請的是去世的大伯。大伯剛一上了鬼娘的身,鬼娘都不等我媽發問,就唧唧哇哇說開了:他這個病啊,很難好的,不死都要脫層皮,還在家裏罵香火,說我們不保佑他,我們這幫老骨頭啊,腳跟都墊爛了。
我媽一聽這話好準,就問:他還能好麼?
鬼娘拉長聲音說:九死一生。
然後接著又說:他這個樣子,吃兩擔藥也沒有用,你們不要再讓他吃藥了。不如讓他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別到頭來,什麼都沒吃沒喝就走了。
我媽聽了都死心了。回去後果然叔叔想吃什麼就給他吃,沒有錢就去肉攤上欠錢買半斤肉回去煮了給吃。回去之後安慰他,說這個病就是受點苦,別的沒有什麼。然後沒幾個月,叔叔就去世了,留下了一男一女,由嬸嬸帶著。
放寒假時我回家,爸爸媽媽都在外麵打工,家裏沒有人,我就去叔叔家住幾天,等爸爸媽媽一起回家過年。當時我住在妹妹的房間,那時候冬天很冷,嬸嬸特意給我壓了被子,還跟我說:你要是怕,就開了小夜燈睡。還特意把房門打開。雖然她沒有明講,其實我知道,叔叔就是在妹妹的屋子裏去世的。
我挺膽小的,但當時坐了很久的火車很累,晚上玩了會手機就睡著了,也沒感覺出有什麼,後半夜突然感覺有人壓住了我的腿,很重很重。然後我就抬起上半身去看,卻看見叔叔蹲在那裏抱住那一頭的被子在朝著我笑。我嚇了一大跳,猛的整個人都坐了起來,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但是那種被人壓住腳的感覺真的很真實。所以我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就把大燈打開來,然後再睡下了。一邊安慰自己,都是自己的親人,他還那麼疼我,一定不會對我怎麼樣的。看了看手機,夜裏一點多鍾,我就又睡了。白天醒來,我就當做了一個夢,反而不怕了。
第二天下午我爸爸媽媽趕回來了,我就提前拿了行李回家等,先在鄰居家烤火。鄰居阿姨問我怎麼不上她家住。我就說去我叔叔家信了。鄰居阿姨明顯很驚訝的問我:你不怕啊?
我當時還裝:有什麼好怕的啊,我現在去住,也還不怕啊。
她就神神秘秘的說:你嬸嬸都怕死了,說你小弟一到傍晚就叫爸爸,還指著門外問爸爸為什麼站在那裏不進來。半夜了,樓上的門就一直響,可能你叔叔死了不甘心。他之前一直怪你小弟八字太硬,說是你小弟克死他的,現在要來帶他走。
我當時聽了,後背都涼了。但是我也沒有把這個夢說給她聽,我不想再有人傳言這些不好的東西,隻是故作輕鬆的說:誰亂說喲,這種話怎麼能亂傳的,傳出去多不好。
她就正色道:我沒有亂說,你嬸嬸上次聽見你小弟這樣講話,還在大門口罵街呢,讓你叔叔不要亂來,人都死了,就安安心心走了,還回來嚇唬自己兒子做什麼,難道帶走自己的兒子,要讓自己絕後啊,一邊罵一邊吐口水,好多人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