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赤繩一段定良緣,才子佳人合有天。
試而行雲還未卜,先教——住加鞭。
當時老莊主出至外府門,隻見一位美少年二九上下,貌如珠玉,氣宇軒昂,一身甲胄,手執長槍丈餘,已知他是一位英雄少漢。如此裝束,定必官家世胄,已將一片怒心早消化了。隻有高君保一見劉莊主飄然風雅,道範斯文,令人起敬之心。想起方才鹵莽粗動,反有愧心,自怨自咎,又見此老麵帶笑容言曰:“方才眾家丁不懂事,不合見拒留宿,至得罪貴人。此根由,隻緣近日敝土有匪徒劫竊,是以老拙教他們不可寄留外人離宿。不料眾家人有目無珠,不分辨別,執一而論,不明貴客乃當今朝廷顯爵光臨,又不早通報知,致令老拙有失遠迎,已獲罪戾。況此天色將暮,又屬雨天淋漓,一帶荒涼優徑之上,果無別處可投宿者,即有生外之人,詢察知果係真是良客,也當諒情見納。今之一概執板無變通,實蠢奴才也。貴官請寬量勿見罪如何?”當下高君保一聞劉老一夕良慈之言,倍覺恭感情深。即上前深深拱揖,劉老又謙遜還禮。君保答言曰:“小子一時粗鹵動氣,將寶莊門扇推毀,自知無禮獲罪已深,但因雨大濕透衣冠,無方躲避,至碎門來宿,待吾補還再請罪。今蒙尊丈一番謙遜周全之言,倍見汪涵雅量,反令小子羞惶無躲之地矣。但今得坐門首,俟至天明,即刻趕趲程途,足見恩惠之至了。但不知尊丈上姓高名,祈示知之。”莊主曰:“碎卻莊門些小之費,須不當掛齒,何必言補償?老拙姓劉名乃,是中年隱居於此,請問尊官貴姓高名?”君保一想,不可將此真實姓名言知。隻回言:“小子姓高名佩,官指揮使,奉宋君主催取軍糧,道經寶莊,不意有緣叨蒙劉老先生周全,何其幸也。”劉乃日:“原來高將軍駕臨,豈敢輕慢坐門首之理,粗備便饌,請進中堂,慢慢敘矣。”語畢攜手同挽至內堂。
那君保隻得將長槍放下門首,劉老又命家丁將他馬匹牽入馬槽喂料。當時老少進至內廂,分賓主下坐,有家丁遞上香茗吃罷,二人談語投機。不一刻家丁排陳上酒筵盛撰,山禽海味之美,酒數巡,賓主酬酌。是夜仍乃大雨淋淋不已,酒至更深,老少有盡東南之美,對答相投,高君保仍是少年心性,正直豪爽,又食酒過多,不覺盡勸酬相歡,吐露出真姓名,乃宋君禦戚盛貴藩王之子,遂陳祖上英雄,本來輔宋周,掃平北漢滅劉崇,功高社稷。不覺抵掌而談,意色揚揚。豈料此位莊主劉乃即是北漢主劉崇族派弟,身為劉姓子臣,當北漢時,官封振國將軍,曾因丁貴先鋒失機,為高懷德所敗。劉乃又見北漢王昏瀅不德,力諫諍不入耳,已知天心不附,不能力挽,故掛官致仕隱居於此,父女埋名。今聞君保陳出家世,回憶劉主初盛之時,真有不堪回首慘切,忍不住淚流兩行。君保冷目一觀,即刻驚訝起來。問曰:“晚生陳起家世之事,劉老先生何以悲淚若此。”劉乃初時還搪塞吱唔,後被君保多詢問,隻得將出仕北漢,劉主無道不從良諫,自取滅亡,所以聞昔增感也。當下君保方知失言,對麵即為敵國仇人,隻奈一言出口,駟馬難追,無可如何,隻得離席長揖謝罪。劉乃攙扶曰:“此已往之事,況各為其主,勝則為君,敗則為寇。老拙已知天命所歸,況諫諍不入耳,書疏上不行,故老拙不得不致仕以歸。但今老拙有一陋見,鄙言於世子,勿性率直,老拙方敢發言。”高公子對曰:“劉老先生乃先輩忠良純臣,高明老成之見,今幸賜教,大有增益,晚生自當洗耳恭承受教。”劉乃曰:“哲人有退步之機,君子有謹言之戒,隻功世子此後萍水相逢,凡遇周旋之際,切勿交淺以言深。一則懼以歹人暗算,取禍之由也,須當誌之。”高君保諾諾領命。又曰:“老先生金石訓教之言,日後當必銘箴,以為終身寶鑒。”言罷把盞再酌,用過夜膳,交談已是多時,不覺時交三更候,劉乃命家丁設備帳鋪牙床於書齋,以待世子安寢。君保稱謝不已不表。劉乃酒醉安睡。